收成庄散记

杨锡浪

 

收成,古称“首城”。从首城到收成,自然的迁变和历史的更转自不必说,但最终的收成却自然地述说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有收成,才有人类。

                                         ——题记

 

收成

 

十多年前,深秋的早晨。接朋友伏龙之约,骑上二轮摩托从恒济冯垛经蒋营往收成,一路秋风落叶,一路马达轰鸣,我们便开始了对苏北一个古村落的朝拜之旅。

 

三月里桃花红满眼是春风/人欢马叫鞭声脆家家闹春耕…… 好收成好收成/好收成是小伙子秋后的新洞房/好收成好收成/好收成是娃娃们过年的鞭炮声……

 

朝拜的节令注定了我们看不到桃红柳绿,看不到人欢马叫的春耕忙碌,但从平原深处传来的唢呐声、鞭炮香似乎在提醒我们:今天并不萧瑟,今天有喜事!

 

     循着喜庆的唢呐和鞭炮,我们带足了油门向西北方向急驰。

 

     这是一个不足千户人家的村庄,虽往日的繁华不再,但细细品读,倒有点荒蛮之美。几经拐折,在村庄深处,我们终于找到了这户办喜事的张姓人家。阳光下,不大的院落里铺晒着刚打下来的稻谷,和着婴儿的啼乳声,一粒粒黄豆不时从荚壳里蹦跳出来。刚从农田里上来的宾客把院子挤得热热闹闹。

 

     我们家添了小孙女,吃点喜糖吧!虽是陌生的过路客,女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分享她家的喜悦。看得出,她灿烂的笑容中不仅包含喜降孙女,更有当年不错的收成。

 

唐槐

 

     收成庄有古树——唐槐。于是,翻读收成庄的历史,至少可从唐朝开始。不信,你去数数这棵唐槐的年轮。

 

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那年,我真的来到收成。跨过村里的几座小桥,捋开几缕炊烟,终于在一户人家的灶房南侧,我们见到了这尊古树。

 

敬畏。膜拜。对于这尊从大唐帝国走来的古树,我的心底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翻腾。

 

然而,古树没有了高大的华盖,没有了苍劲的枝杈,没有了合抱的干躯。风霜雪雨金戈铁马烽火硝烟中站立了千余年,疲惫的老树已不知在哪一个冬日停止了呼吸。

 

很多年前,一庄户人家把羊群拴在唐槐上,由于少有草料,羊群便以树皮为食,这样失去养份的古树便渐渐的枯死。从收成庄一吴姓老者的口中,我得知了古树的死因。莫大的遗憾袭上心头,但我对此更有一种坦然理解:在庄户人的眼里,莫说唐槐,就是秦槐商槐,也只能是一根拴扣牲畜的树桩!

 

徘徊在古树的周围,犹如徘徊在祖宗的坟前。对于生命力量的顽强和脆弱,我谛思良久。对于这化石一样的古树,同伴的心绪我不得而知,但合影留影却是不少。在长时间虔诚地抚摸古树之后,我最终还是痛苦地决定:在这根八尺古树身上,剥下一片朽木带回珍藏。

这时,我发现,盘旋在老树上空的昏鸦已换成了几只麻雀。

 

永远的东海王

 

东海王是谁?!做研究的史学家们除外,相信没有多少人知道。

 

东海王,系三国时司马懿的后人。晋武帝司马炎在泰始元年大封27人为王,形成晋朝内部强大的割据势力。当时被封为东海王的是高密王的次子司马越。司马越死后,无子继位,由其侄司马冲接位,不久,冲亦病死。隆安初年(397年),东晋安帝便以会稽王司马忠的次子司马彦璋为东晋东海王。后来权臣恒玄篡夺东晋政权, 将司马彦璋害死。

 

据民间传说,东海王刚直不阿,敢于直谏,迫于佞臣宦官之嫉,遂弃官离朝,乘小舟至里下河。走遍八八六十四荡,最后选定风光旖旎的射阳湖畔收成荡定居。由此,东海王应该算是收成庄最早的荣誉村民了。

 

乍暖还寒的春日,绵绵细雨紧锁着这荡畔小村。在村书记老张的陪同下,走过收成庄的石板小路,我们一路泥泞地向村后的东海王墓走去。老书记介绍,1965年,当地农民平田整地发现东海王墓葬,后修葺四角墓亭。虽是王侯将相的墓葬,是否是风水宝地不得而知,但四角墓亭和其周围的几十座坟冢,似乎在告诉我: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坟场。

 

东方泽国有蓬莱,海水滚滚淹楼台。王子已经求仙去,墓中必然空棺材。四角墓亭静静矗立,嘎粮河水悠悠北去,细雨中的我遐思无限:永远的东海王,除了告诉我们收成庄的历史可追溯到东晋年间之外,更有官场不胜寒的千古训示。

 

罗汉院

 

如果说,收成给了收成庄以民生的本真,唐槐给了收成庄以自然的宿命,东海王给了收成庄以历史的谛理,罗汉院可谓给了收成庄以佛学的禅境。

 

在收成,我们沿河串巷,目光把不大的村庄了个遍,遗憾的是我们没能找到罗汉院。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罗汉院已被日本鬼子烧掉了。在收成庄罗汉院旧址,我们遇上了年近九旬的吴浩然老人,我们聆听着他的讲述,更从他深邃的目光中读懂他对罪恶的告诫,如此的人类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佛法讲究机缘。禅,就是机缘,人世间可谓无时不禅,无处不禅,无人不禅,无事不禅。所以,记述罗汉院,无法避开佛学大师茗山先生。茗山先生,原名钱延龄,十九岁在收成罗汉院依宏台老和尚处剃度出家,法名大鑫,字茗山。这样,和东海王一样,已经作古的茗山先生同样可算是收成的荣誉村民了。所以,就佛法的机缘来看,不好说茗山遇上收成是茗山的缘份,但可以这么讲,这一定是收成的缘份。

在梵语中,罗汉的意思一说可以帮人除去生活中一切烦恼;二说可以接受天地间人天供养;三说可以帮人不再受轮回之苦。即杀贼、应供、无生,是佛陀得道弟子修证最高的果位。罗汉者皆身心六根清净,根本目的就是教化度众。这样的层面,罗汉院的遭遇可谓是包括茗山法师在内的众多僧侣以及收成村所有子民绝对不可容忍的。

 

如今,古罗汉院不复存在了,另址新建的罗汉院远离了收成庄近30公里。然而,村民们对佛主的信仰依旧,救度亡者超越苦难一刻没有停止,但他们的祈愿能永远阻止罪恶再生吗?!

 

盐渎县考

 

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沧海桑田一词就是最好的概括,收成庄的迁变就是最好的例证。

 

一说。明万历年间《盐城县志》记载,古收成庄初名首城。清初《读史方舆纪要》记载,汉盐渎故城在治西北九十里。距今盐城西北正好九十余里,因此,这就成了收成传为首建的城邑之处的由来。又说。建国后,现盐城地下发现麻瓦坟秦汉官署遗址,初证当地即为盐渎城邑所在。故盐城学人周梦庄氏《续修盐城县志·补》用他证推测,收成许是隋末韦彻据盐城立射州置三县时的某个遗址。然而,身份特殊的东海王被害于建康后不葬本土淮北,择葬淮南山阳郡东南的收成庄,难道真是简单因为财力所限而简葬于此的吗?

 

历史的疑点犹如团团霾雾,让一贯缜密严谨的史学家头昏脑胀,我们就更不胜脑力了。不过,收成庄地下的腐剑朽矛、残砖片瓦、碎瓷破罐和夯土版筑,只能说明一点,收成确是从遥远的古代走来。

沿着时光的隧道,摸着历史的遗点,演绎推理,猜度想像,收成的原态对于研究古代的政治经济无疑意义非凡,然而收成庄与盐渎县研究的突破对于现实中收成庄又有什么意义呢?出土的汉白玉石只能作为村民垫脚之用,村民哪里有闲暇思索这历史基石的用途。

 

收成庄的失忆,只怪无情洪流夹带泥沙将其覆盖。远古收成庄的真实模样,只有无语的收成庄自己知道。

 

凤凰池沼

 

收成庄的魅力不仅在于其丰富的史学资源,更在于她无尽的神奇传说。

 

民间相传,若干年前,曾有无数凤凰在收成争相筑巢,小村南侧的五河相汇之地就是当年凤凰的一只脚落地后留下的印记,附近的小池塘就是凤凰洗澡的地方。按照凤凰不落无宝地的民间推理,收成庄怎能不是风水宝地呢?不过现实中的收成庄却没有美好的造化。原因是,在凤凰刚要落地之时,当地一村妇突然端出马桶倾倒便物,凤凰见此遂东南而飞,这样,收成的风水就被巧合地破坏了。

 

凤凰没有在收成长住确是令人遗憾惋惜,不过,村里的文人却给凤凰落脚和沐浴的地方起上了好听的名字,曰:五港分流和凤凰池沼。

多次耳闻,甚感奇趣。像对圣地的迷憧,数次未曾目睹胜景的我终于在去年秋日的午后实现愿望。大概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注定是所有游览的结果。凤凰落地的五港分流,就是五条河简单相汇,东西南北短暂迂停后缓缓北去;凤凰沐浴的凤凰池沼也只是一口不到半亩的普通池塘,丛生的杂草盖满塘口。

 

如此的收成庄确无风水可言,村民无不怪罪于倒马桶的村妇,时至今日,与村里的妇孺童叟聊谈,怪罪情绪依然如此。闻看言谈和表情,我不禁试想,即便没有村妇的败兴之举,收成庄难道还会变成沪上或是京城?!

 

收成庄就是收成庄,关于凤凰的传说最多只能算是村民心中祈求美好生活的图腾罢了。不过,在我心底,还是希望收成庄像凤凰涅槃一样,早日焕发新生的光彩。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