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油画《怀古》

唐张新

近日，承老领导唐修国先生转赠，我得以一睹我县油画家李骅的画集《油彩人生》。《怀古》是其中的一幅，那是李骅2005年创作的布上油画。油画的背景里龙门石窟中的卢舍那大佛，浮雕般地凸显着，大佛和环拱着的群佛让人感受到盛唐气象，自然也就感受到浓浓的华夏文明的深远与厚重，或许真的如同画家自己所认为的，非得油画才能靠这样的质地表现出深重的历史感。

龙门石窟所传递出来的，实际并不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古。对于我们今天来说，始凿于北魏、终于北宋的这片佛教文化遗迹，是中华民族古代文化的标志性遗迹，其实在当时来说，从石窟中洋溢出来的完全是一种舶来气味。这种洋酒被装进中华文化新瓶时，同时被加进了中华文化的酵母，经历了多少年的岁月，醇化出来的自然是中华美酒。卢舍那大佛始建于唐高宗咸亨四年，带有深深西域血统的李姓王朝，引导佛教与中华文化的深度融合。大唐文化最得中华文化之精髓，最主要的就在它的开放与包容。怀古，便是一种大开放与大包容，特别是明白这古本身就来自于开放与包容时，更是如此。《怀古》正是想展示这样的胸襟。

油画里的卢舍那大佛有着中西相融的情境，而站立在画前的画家之子则是又一个时代的展示。一身对襟古装，却不是戏台上的古装，而是纯粹的华服，它所传递的中国古代的谨严与规范让人一目了然，而在画家的笔下深青色的上装所表现出的质感，绝对让人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凝重与坚韧。画家之子的眼神是深邃与期待的，我们知道，他是中国最早研究文化产业的学者，是精神经济理论和艺术经济史学的创始人，在这些领域中具有国际领先水平，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中华博大文化之上的，如果我们说他是一位中华文化的重要传人，是恰如其分的。画家所想表现的或许正是对后代传承中华文化的寄托。

李骅是主张西洋油画的，但他却希望儿子关注中华文化，而且显得那么得急切与强烈，这让我很有深思。或许这本来并不矛盾，而是习惯思维与偏隘情感误导我们，把这些本来该是融和的东西对立起来。我以前常常有这样的想法，如果用生物界来打比方，中华文化与文明是植物型的，平和地生长，安静地享受生活；西方文化与文明则是动物型的，奔波动荡，生活在局促与不安之中。再如果用动物来打比方，中华文化与文明是食草性的，自安本分，不喜争斗，以避让为首要选择；西方文化与文明是食肉性的，目标就是寻找其他肉类，实在不行还会自相残杀。这两种文化与文明从本质上是相对立的。但是《怀古》这幅油画，油画中的卢舍那大佛与画家之子，让我有了新的一种视角，也就是如果我们摒弃狭隘的势利眼光，再让自己置身于泰山之巅，再置身于舞雩台边，用孔子那样的眼光去看世界，想象着孔子今天怎样去看东西方，那么我们就会有了《怀古》所呼唤的那种融和古今汇通中外的心胸。

“卢舍那”在梵语中是智慧广大、光明普照的意思。佛教中说佛有法身、报身和应身这三身，以智法聚为报身，所以卢舍那大佛也被称为报身佛。龙门石窟供奉的主神就是卢舍那大佛。其实按照严格的说法，不应该称佛为神，因为所谓佛指的是自觉同时又能使他人觉悟的功德圆满者，说到底是人，大约相当于儒家所说的圣贤一类。换句话说，佛教实际是希望人人成佛的，而且按照它的法理而言，也应该是人人可以成佛的。在这一点上，佛教与中国儒家的思想应该是贯通的。《孟子·滕文公上》中记载过类似的观点，孔子最得意的门生颜渊说：“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大致的意思就是说，舜是人，我也是人，只要我努力也能成为象舜一样的人。当然对这句话有不同的解释，但我想这样的理解更合乎孟子引用的本意，也更让愿意努力奋斗的普通人多些振奋与奔头。《怀古》想告诉我们的是，传承中华文明，同样是匹夫有责。我们也许不可能都成为圣贤，但我们如果不把成为圣贤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那么在人生中自然就会常常迷失方向，从而无法陷身于酒色财气，沉迷于纸醉金迷，混沌于世俗琐碎，更可悲的是还自以为得到人生真谛，自以为识破红尘内幕。

中国古代文明也是崇尚智慧的，而在儒家的观点来看最大的智慧在于“和”。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后来也有人把“和”理解成消极的混和，也有人把“和”理解成过度的中和，这些或许都偏离了孔子本身的话语系统。“和而不同”是孔子对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最重要的概括之一，他倡扬的是一种共生共荣的自然生态模式，摒弃的是那种唯我独尊的人为强制模式。当然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在他去世大约600年以后，他的思想却成为统治者用来“同一”天下意识的独尊之术。尽管如此，“和而不同”成为中华民族一种稳定的文化认知传统，它不仅是一种充满思辨力度的哲学概括，还是一种有着强劲生命力的理念张扬；它不仅是要求人们切实推行的现实目标，还是一面引导社会不懈追求的未来大旗。《怀古》就是想把今与古融和起来，让今人去感受古韵，让今人去感恩古意，人类的传承，中华文明的传继，这一切显得那么触手可及，又显得那么高妙动人。

我并不懂得油画，但不谦虚地说，那是指的油画技法之类，但就其所想表达的内涵上，油画应该与其他的画种有着相通之处。因此，我想说，愿多些《怀古》这样的好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