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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淮剧情(王春瑜)

发布日期:2013/1/24 16:02:27  阅读:2288  【字体:
 

 

    回首往事,我深深感到,在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散发着浓烈盐阜平原乡土气息的淮剧,是我的文化启蒙老师。从草台戏到县城简陋戏台、到地级市正规剧场演出的一幕又一幕的淮剧,像长长的流水,滋润着我的心田。

 

    1937年生于苏州,因避日寇战火,随母亲、长兄春友(参加革命后改名王荫)逃亡至水乡建湖县,在那里度过童年、少年贫穷的岁月。

 

    淮剧第一次给我留下完整的美好印象,是在1945年深秋,看阜宁县一个戏班子演出的古装戏。这一年,邻庄一位吕姓地主家稻子丰收,而且收割后,过了两个月,稻茬上又长出的二季稻居然又打出好几担谷子,吕家高兴不已,以为是神灵保佑,便按乡俗,唱戏谢神,俗称香火戏。庄民在庄前打谷堆上搭起戏台,坐南朝北。消息不胫而走,乡农平时难得看戏,都焦急地等待着。此时我已八岁,读小学三年级,能看懂《盐阜大众报》,还看了《隋唐演义》之类几本历史连环画,可谓童蒙初开。

 

    演出那天,锣鼓震天,乡民纷纷赶往戏台下。这个戏班的演出非常正规。演出前,一位武生爬上一根很高的木头上做各种杂技动作,身上不系保护绳,观众不时发出惊叹声。最惊险的是,他表演“乌鸦攘翅”,肚皮贴着木头顶端,身体连续360度旋转。这项表演结束,便是“跳加官”(旧时戏曲重大演出的开场仪式),跳了很久,直到观众已挤满了打谷场,锣鼓声才结束,开始正式演出。第一出戏,是王宝钏抛彩球,击中一个讨饭花子,这就是中国老百姓家喻户晓的王宝钏与薛平贵的故事。这出戏很热闹,势利的王丞相、坚贞的王宝钏、有志气的薛平贵,从此作为历史人物,深深在我脑海里打下烙印。接下来的《活捉张三郎》,更给我留下终生难以磨灭的美的享受。其中扮演张文远的演员,表情丰富,动作灵活,最后被阎婆惜追命,用白素练勒死,伸出长舌头,观众一阵欢呼,觉得大快人心。更使我心灵震撼的是,扮演阎婆惜的女演员,也不过20岁左右,身材苗条,扮相俊美,唱腔悦耳。在我的童心里,颇为惊诧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姐姐,真正是貌若天仙。这次演出结束后,听大人们说,他们还要再来唱戏的。但是,我和小伙伴们,从秋盼到春,从春盼到夏,望穿秋水,再也没有看到他们来演出。我急切地再想看到他们的演出,很大程度上,是想再见到那位阎婆惜的扮演者。岁月悠悠,这位姐姐如健在,至少也有85岁了。

 

    这次演出,是我第一次完整地看淮剧古装戏演出,萌生了我对遥远的过去——也就是历史的爱好。我找来一些当时乡下流行的小唱本阅读,如《韩湘子出家》、《拔兰花》等。虽说这些并非淮戏剧本,但可用淮调来唱,而且有几页画得不错的插图。读了《韩湘子出家》,我知道唐朝有个韩愈,记住了他的诗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更使我难以忘怀的是,这个唱本中丑角的道白谓:“放屁咕咕咕,放到清江浦,四千人马来看戏,一屁打死三千五。”好不吓煞人也!其实,连一个蚂蚁也打不死。这种来自民间文学的夸张手法,相当别致。前几年我在一篇杂文中,还引用它,讽刺说大话者。

 

    淮剧在“二战”期间,发挥过重大作用。从他们的演出中,我受到了反抗日寇侵略、揭露国民党政府苛捐杂税、控诉地主压迫农民的爱国教育、阶级教育。新四军老战士、抗日民主政权阜宁县文教科长黄其明(已故)编的淮剧《渔滨河边》,盐阜地区不少淮剧团都演出过,其中受到地主欺凌的贫农女儿郑廷珍唱的淮调:“郑廷珍一路上气冲冲,好似钢刀刺在胸,哪一家女儿家不知礼数,从今后再不做这个针工”,以及“四季游春”调:“交军粮,真好似催命神符,要军款,又艰险似斩草除根。我家穷真好似大水冲洗,数九天三九寒,破衣单衫遮不住个身。”这些唱词通俗易懂,曲调苍凉、悲愤,至今我仍记忆犹新,每一回首,还沉浸在当年看演出时的悲壮氛围中。淮剧中有不少小调,我几乎全部会唱。久而久之,我悟出了什么叫“顺口”,也就是按韵。我读高小时,就能编顺口溜了,读初中时开始写打油诗,最近十余年来,我写的杂文中,常常夹有打油诗,讽刺政坛、文坛的歪风邪气。饮水思源,我这点小本事,是童年时淮戏熏陶的结果。

 

    1951年,我在建湖县治所在地湖垛镇读初中,剧场常有淮剧戏班演出。有个剧团是以文武老生陈奎童、花旦万筱琴(已故)为首的,在海报上挂头牌。他们的演出,使我眼睛一亮,觉得比前述阜宁那个戏班子高出一头。陈奎童台风庄重,武打到位,扮相英俊,万筱琴嗓音悦耳,有磁性,大段唱词,长的可达十分钟,越唱越快,但每个字观众都听得很清楚,唱毕,观众掌声雷动。她的丈夫黄桂成,是演小花脸的,表演幽默,有时还会冒出几句说当下的话,用时下的话说,颇有杂文意味。让我佩服的是,他们并无剧本,演的是幕表戏,演员在台上的演唱,全凭临场发挥,这等于写文章不打草稿。后来,我无论是写长篇学术论文,还是写专著,都不打草稿,更不用说写杂文、随笔了。这不能不说是少年时看淮戏的结果。

 

    1952年秋,我被保送读盐城中学。这时“盐城地区淮剧团”(60年代改为“江苏省淮剧团”)成立了,因长兄王荫担任指导员兼团长并兼“盐城人民剧场”经理,我常去看演出。这时淮剧已正规化,有了编辑、导演、舞台监督。他们演出的田汉名作《江汉渔歌》,以及《梁山伯与祝英台》、《灵堂花烛》等,都使我眼界大开,女小生周美云(已故)台风潇洒,唱词优雅。赵小秋演的祝英台也很得好评。看了这些演出,陶冶了我的情操,提高了我的文学素养。

 

    淮剧团有个学员班,多半是团中老演员的后代。1953年夏天,学员班演出《西厢记》,其中演莺莺小姐的王立珍、演老夫人的董爱玲,虚岁才14岁,但王立珍演的莺莺,把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演活了,多情而又委婉、含蓄、楚楚动人。她们的扮相美得让我心跳。这年我虚岁17岁,对男女之爱,虽朦朦胧胧,但对漂亮女孩,总是心存向往。我跑到后台去看卸妆后的王立珍,见她亭亭玉立,面貌姣好,气质高雅,此后成了我的青春偶像,梦中情人。1955年我上大学后,假期回到盐城,她已随父王汉臣(优秀老生,已故)去了射阳县淮剧团(后来她从该团的团长位置上退休),倩影难觅,甚感惆怅。直到2009年夏天,我去盐城开会,回首往事,心潮难平,遂驱车射阳,找到她。她已虚龄七十。射阳地临黄海,多年的海风把她吹黑,她抽着烟,听我追怀往事,只有感叹。

 

文学创作需要有浪漫情怀,立珍、爱玲当年美少女的形象,是激活我文学创作灵感的来源之一,是不会随着年龄老去而消逝的。

 

转自《检察日报网》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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