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淮戏(李广荣)
生长在苏北里下河水乡小镇,喝着塘河水长大的的人,不论哪天,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不论活到多大岁数,都不会忘却家乡的淮戏。我就是这样,爱好听淮戏,从听留声机到听收音机,从听磁带录音,到现在整天放在身边的随身听,都是放的淮戏。入魔时自唱自叹、手舞足蹈。离开老家几十年了,这癖好居然有日甚一日之势,这是否是一种遗老心态?在我家里,老伴和我同样爱好,兴趣相投。孩子回来了,往往招来一片讪笑,儿孙们要听流行歌曲的那一刻,他们是反对我们听淮戏的,他们说这是什么“哭腔”,甚至遭到他们的顽强抵抗,孙子捂着耳朵跺脚尖叫,涨红了脸摔门而去。然而,我对听淮戏却无愧无悔,有如钢筋般坚固,最终还是我征服了他们。于今,儿子和女儿不但默认了,而且有时候还帮我买来两张戏票,让我和老伴到聚龙湖边的大剧院里尽情地欣赏。
说起淮戏,童年的印象总是抹杀不掉。记得故里老街在塘河边上,还没有真正唱戏的戏院。站在河边的码头上,常看河里徐徐驰来一条大木船,船头上插着一杆表示淮戏班子的小黄旗,还有刀抢棍棒什么的,船舱内有老人、妇女和小孩。船靠岸边,在老街的空旷地上,搭个棚子,用布一围,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把衣箱、道具、乐器抬上来,这就算是个剧场了。多少年来,水乡小镇来来去去的戏班子络绎不绝,演出从不间断。四五岁时,大人们常牵着手,带我去看戏。我见台上青衫出,红袍进,白鼻子,大花脸,吱吱呀呀地唱,乒乒乓乓地打,只觉得戏台上五彩缤纷非常热闹。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还经常溜进戏院内,悄悄地立在旁边的过道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不放过。有时候站客太多,我人矮看不见,得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尽管脚痛头颈酸,照样是乐此不疲。有时动情时,还会忘乎所以地学起旦角翘起兰花指,扭腰肢,甩水袖,学起小生抖动扇子的动作。戏剧场景中若有公堂,必定有差役,差役手中的牌匾则必有“肃静”、“回避”字样。如此,日复一日,我这学龄前儿童,大字识不了几个,这4个字倒早已熟记于心。这也算得终身难忘的启蒙教育。
上小学后开始识字,还唱歌、跳舞,对音乐、舞蹈的节奏旋律慢慢有了点感觉,再去看戏时,似乎看懂了点门道。清丽婉转、儒雅潇洒的扇子功,都让我如痴如醉,培养了我欣赏淮戏的爱好。几个小伙伴常常会素着脸,带着“身段”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有的清越可听,有的不堪入耳,彼此都拍手叫好,也没有人喝倒彩,赶你下台。经常忘词儿,大家七嘴八舌乱提醒,弄不好就搞成了个大合唱。那时候,青条石铺就的老街上,搞文娱踩街节目,撑湖船、挑花担子都少不了我这一个角色,曾几次粉墨登场,常常博得阵阵掌声。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离我家不远的街北头建起了人民剧场,横在街顶头,像座寺庙。这是当年老街的形象工程。演出大都在戏园内,四盏汽油灯打足了气,发出“嘶嘶”的声音,照得满园通亮。演出前一般都要“大闹台”,即锣鼓猛敲一气“急急风”,大概是为了吸引观众吧。
我的个子长高了,再也不能随大人免票进场看戏,没有钱,进不了门。看戏的诱惑却是与日俱增。每当夜阑人静,白天浮躁的心情也沉静下来,老街上弥漫着锣鼓声声,板鼓咯咯。听到“台台台”的小锣声,知道是天真活泼、心情愉快的少女,在村前屋后,吆鸡赶猪,穿针引线。听到“咣咣咣咣”的长锣声,估莫是气宇轩昂、神态端庄的官员在舒和平静的环境里,安祥闲适,踱步出场。当听到“奔登锵”干脆利落的节奏声,无疑是得胜将军在摆一副巍然屹立的“亮相”造型。空荡荡的老街上淮腔阵阵,婉转悠扬,使人心驰神往,那种深入灵魂的静穆,如一股甘洌的清凉从心底油然而生,或悲怆或沉郁或高亢或委婉的演唱,让人心底发痒。可晚上还要做家庭作业,哪有时间去看戏。惟一的办法,就是待学习结束后,三五成群,闲荡到剧场去“拾大麦”。所谓 “拾大麦”,就是剧场在散场前半小时,允许免费让过往群众进场去观看,虽然只看了个尾巴,但演员的阵容和水平也可以看出个大概,他们的姿势、神态、仪表、唱功都给人以无穷的回味和联想。
现在想起来,过去不懂淮戏,五音不全,唱不好淮戏,算不上是个戏迷,只是好奇和有兴趣而已,算个迷淮戏的一员。那个时候看戏,正应我们家乡一句土话,瞎子吃肥肉,块块都是好的。现在逐步领悟到一点,黄梅戏如西芹炒百合,清淡如水;越剧如清酱蒸五花肉,绵软多汁;评剧和豫剧是童子鸡和卤鸡的区别,一个牙口嫩些,一个经口耐嚼,肉丝酱红。还是我们家乡戏淮剧,是大块的红烧肉,浓香、醇厚,宜大碗喝酒,既醉又饱。
淮剧语言以建湖方言为基调,当你听到淮戏中的“道白”,定可感到淮调与乡音确实是“叶与根”的心灵复制。建湖是淮剧艺术发祥地,历史上的僮子、香火戏艺人大多出生于此。我们这里的语言与周围地区相比,具有语调工稳、四声分明、五音齐全、富于韵味、发音纯正、悦耳动听等优点,为不同时期的淮戏艺人所采用。1961年,淮剧艺术考定委员会界定淮剧语言以建湖县方言语音为基调,同时适当吸收周围地区具有普遍意义的个别字音加以丰富。所以,淮剧演员经常来建湖体验生活,学习建湖本土方言。著名淮剧表演艺术家筱文艳说:“淮剧说的是建湖话、唱的是建湖腔,淮剧各个阶段的领军人物多为建湖人。建湖是我们淮剧人的老家。”淮剧老前辈、“马派”老生创始人马麟童也说过:“我虽不是建湖人,但启蒙学艺在建湖。建湖是我的第二故乡,也是我们上海淮剧团的娘家。”
建湖拥有众多的淮剧戏迷,一开口,不是老淮调,就是靠把调。外地淮剧团到建湖演出,不愁不上座;偶尔缺少角色,不少建湖人就能上台垫一垫。目前淮剧在建湖已走进学校,走进社区,走进人们的生活中。每遇婚嫁喜庆,也少不了淮剧来凑个热闹。许多老人退休后,还组织淮剧票友俱乐部,永远传唱、守望着淮剧。
笔者高兴,特撰一幅楹联《淮剧之乡》:“看水乡胜景,八方佳客,安排些帝王将相古风雅韵;听戏苑仙韶,一笛淮腔,引逗来管竹丝弦俗语乡音。”
转自《建湖日报》2013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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