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剧与建湖语言(李世安 马效良)
盛行于苏北盐、阜、淮、宝一带的淮剧,像其它地方剧种一样,以其浓郁的民间色彩和风味,在艺术舞台上崭露头角,使人刮目相看。从语言这个角度来说,它的兴起和发展,与以建湖语言作为它的舞台语言有密切关系。
建湖语言能成为淮剧的舞台语言,决不是偶然的。
首先,从历史上看,建湖是淮剧的发祥地之一。建湖地区自古兴唱“香火戏”,淮剧与“香火戏”有着渊源关系。“香火戏”是民间敬神了愿搞迷信活动的一种形式。有天仙会、关帝会、都天会、三官会、龙王会、盂兰会、青苗会、加苗会、拦蝗会,太平会等,每次出会,都摆“香火案”酬神,故称“香火戏”。早期“香火戏”的说唱剧目有:《琵琶记》、《九仙女揭榜》、《日夜送》(捣洞,送京娘)、《斩老龙》、《韩湘子渡妻》,《王祥卧冰》、《罗英访贤》、《三戏白牡丹》、《打城隍》、 《西斗得道》等。最初淮剧的主调——老淮调和靠把调,就是从“香火戏”曲调中发展和派生出来的。据清末民初统计,盐城西北乡(今建湖县境内)有专业“香火戏”艺人一百多名,较出名的有石桥头的吕维翔、骆步乾,上冈镇的苏正中、倪福康,湖垛镇的石文祥、赵立邦、赵金邦,草埝口的徐寿保、彭庆友、何连成、何相贤,高作的邵林、郡朋,冈西的陆金楼、陆佩昆,界板桥的徐云浦、徐桂方等,多半是值子,他们及其后人不少成为淮剧的专业艺人,一般的从艺都有五六代。石桥头吕门,从唱“香火戏”到演淮剧,已有八代,被称为“梨园世家”。
据老一辈人传说,盐城西北乡僮子出身的田、葛、窦三人唱地方戏最早,被淮剧艺人尊为祖师爷。清咸丰年间,三人合伙组班,在建阳镇三元宫戏楼上演出《琵琶记》,开始使用打击乐器伴奏,受到观众欢迎。尔后,他们走出盐阜,到清江、淮安、宝应一带卖艺、传艺,影响颇大。解放前,其它剧种在演出前烧香供奉老郎爷——唐明皇,唯独江淮剧戏班烧香供奉淮剧的创始人田、葛、窦。
建湖是淮剧的故乡,男女老少就有看淮剧、唱淮剧的习惯。人们一开口,不是老淮调,就是靠把调。筱文艳创作的自由调,人人不离口,杨占奎的“自从去到金山后……”那段唱腔,几乎个个会唱。江淮戏班到建湖境内演出,碰到缺角色,到处可以找“票友”,不少人能上台“打炮”。
民主建政初期,建湖地区淮剧活动的开展,在全盐阜革命根据地是较早的。当时,出名的有建阳镇业余剧团、新阳乡业余剧团及海南中学业余剧团。1943年建立了县文工团和教救剧团,每个区、乡都有剧团。有的剧团还和鲁艺文工团、部队(三师)文工团同台演出,淮剧独特的地方风格和乡土气息,受到了领导和专业文艺工作者的好评。
考证建湖出的淮剧艺人,如老一辈的徐寿保、李玉花、梁广友、吕祝山,现在上海市人民淮剧团的何叫天、徐桂芳、筱文艳,在江苏省淮剧团的华良玉、华美琴、倪少鹏,这一大批对淮剧的兴起、继承、发展、改革和提高起过重要作用的,在群众中享有盛誉的表演艺术家们,演出时的道白和唱词,无一例外地使用着道地的建湖语言(当然,这种语言,通过他们不断实践,已在原有的生活语言的基础上经过提炼,使之艺术化了)。他们也只能使用这种语言。过去,艺人被污蔑为“戏花子”,与乞丐的命运相似,没有任何政治地位,属于社会最低层。又因为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流动性大,收入无可靠来源,不可能攻书上学。别看演出时谈吐风雅,出口成章,其实,绝大多数人是目不识丁,台词部是上代传下代,师父教徒弟套嘴口头流传和保存下来,许多戏文连剧本都没有。1941年秋,盐阜地区建立抗日民主政权后,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党对淮剧团体进行了整顿,加强了领导力量,配备了专业人才,不断培训原有人员,增添新生力量。对旧剧目作了认真审定,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挖掘旧的,创作新的,从唱腔设计、音乐伴奏、服装、道具、舞台美术到灯光效果等都推陈出新,逐步做到了健康新颖的思想内容和完美活泼的艺术形式的和谐统一,终于成为一门有较高水平的综合性艺术,独树一帜的具有鲜明个性的地方剧种,淮剧团也成了正规的艺术团体。几十年来,淮剧上演的剧目丰富了,表演的技巧提高了,这些都在变,越变越好,然而变中有不变,那就是它的语言。它仍然以建湖语言作为舞台语言。建湖语言对于淮剧,真可以说是源远流长鼻历史悠久了。
其次,从语言的特点上看,建湖语言具有一定的优越条件可以作为淮剧的舞台语言。无庸讳言,建湖语言也跟其它方言一样,受到历史和地理等限制,有其自身的弱点和缺陷,如缺乏翘舌音、舌面后音以及发音声调与标准音调不统一等等,但与其它地区作比较(南边的吴语系和北边的北方语系),还是有其一定的优越性的,表现为:
一、建湖语言语调稳定,四声分得清,虎读hǔ,火读huǒ,锅读guō,姑读gū。这两组字声母相同而韵母不相同,建湖人读时分得很清楚。但建湖以南的盐城(今盐城市郊区)人,却把“火柴”读成”hǔ(虎)柴“,铁锅读成“铁gū(姑)”。再如:孙读sūn,生读shēng,鸡读读jī,兹读zī。建湖人除了声母不翘舌外,两组中的每个字的读音也都分得清的。但建湖北面的阜宁人,却把前一组两个字都读成sen,后一组两读成zi,大公鸡变成了“大公兹”,“老孙”变成了“老生”。西南沿荡河道稠密的兴化、宝应,人们声调软而尾音长,俗称“水腔”,东部黄海边的射阳、滨海等地车道纵横,沟河较少,那里的人们语音硬而高亢,俗称“早调”。处于“水腔”、“旱腔”包围之中的建湖,却很少受其影响,不被“同化”,保持自身的特点,具有相对的稳定性。
二、建湖语言音色优美。这里所说的“建湖语言”,是指以建湖县城为中心,二十里左右为半径范围内的地区语言,它不象“旱调”之硬,也不象“水腔”之软,发音纯正平和,力度适中,因而悦耳动听。
三、建湖语言五调齐全,除部分方言外(这些方言往往是有音无形),绝大多数口语词与普通话的书面词发音基本一致,因而与唱词的音律容易吻合,抑扬顿挫有韵味,富有音乐感,能保持和反映剧中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复杂的思想感情,丰富舞台形象,增强艺术魅力,深化主题。
四、建湖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属于北方语系的南部边缘,吐字发音接近普通话。北方语系范围广,能讲北方话的人即基本听得懂建湖语言。同时,建湖又处在吴语系的最北端,属“下江官话区”,因此,南方人也容易听懂。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不少苏州、无锡知识青年下放到建湖,很快就听懂并且学会讲建湖语言。
五、建湖语言中有许多字在使用时两音并存,同时流通。如猪肉的“肉”,盗贼的“贼”等,这些字既读地方音(“肉”的地方音尚无适当的汉语拼音字母表示)“贼”读如“zé”,又读标准音“肉”读“ròu”,“贼”读“zéi”。这对淮剧的流传是十分有利的。
当然,建湖语言的特色,远不止以上五点,但即此五点,也足以具备为淮剧所用的条件了。
再次,从效果上看,淮剧运用建湖语言道白和演唱,不仅受到盐阜淮宝境内观众的欢迎,连外地的文艺爱好者也是乐于接受的。
上世纪二十年代,当时的艺人曾以建湖乡土题材编了一出《丁黄氏》,由于人是本地人,事是本地事(当然经过艺术处理),演出时运用的又是建湖本地语言,观众听(看)后,倍感亲切,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后来,连上海、无锡等城市的群众也争相观看,使这出戏久演不衰。
抗战时期,江淮戏班为了鼓舞人们投身于抗日救亡事业,在大江南北,积极上演保卫疆土,反抗异族入侵的剧目,受到各界人士的赞扬。如《杨家将》的连台戏就曾盛行一时间。
建国后,著名的淮剧表演艺术家筱文艳曾多次受到周恩来总理的称赞。淮剧有不少优秀剧目被拍成影片,在全国有影响。筱文艳、何叫天、马麟童、方素珍、周筱芳、李少林等,他们在艺术舞台上能有如此之高的声誉,除了技艺精湛外,善于运用故乡——建湖语言不能不是一个重要原因。
1961年春,淮剧艺术研究考定会正式确定以建湖语言为淮剧的舞台语言后,筱文艳、何叫天等老一辈艺人亲自带领学员回“娘家”体验生活,对建湖语言进行“再学习”。各地淮剧团和艺校先后在建湖招收学员,使淮剧语言永远保持着“母系”的特点。
如今,淮剧活动的范围一天比一天扩大,观众一天比一天增多,更值得一提的是淮剧在全国最大的城市——上海也占有一席之地,与沪剧、越剧,锡剧等兄弟剧种同呈异彩,丰富了上海人民的文化生活。尤其令人引以为自豪的是它进京献艺,一出《奇婚记》引起了首都的轰动,饮誉京师,使从未欣赏过淮剧的首都人民开了眼界,令曾在盐阜地区工作和战斗过的老同志,特别是领导同志耳目一新。盐阜籍的同志看家乡戏,听乡音,忆乡情,更是激情满怀。京、沪两地,相距千里之遥,一属北方语系,一属吴语系,淮剧不用翻译而能在不同语系的地区表演,并得到好评,就充分证明其效果如何了。
由上所述,可以看出淮剧与建湖语言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何等的密切。
录自《建湖文史选辑》(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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