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陶天真)
大队部是一长溜子红砖红瓦的平房。诊所只占了最东头的一间。
医生姓杨,四十多岁,南通人,人称杨“侉子”。(外地人在我们这儿是一律被称之为“侉子”的。)但绝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喊他杨先生。我们那儿被称为先生的,也只有老师和医生。这表明了人们对知识的一种尊重。
他是怎么到我们这儿落脚的我不太清楚。也没有听大人说起过。
我小时候体质不怎么好,是大队诊所的常客,所以,对诊所的印象特别深。
杨先生是个十分干净、讲究的男人。
他的外套是一件藏青色纱卡中山装。一尘不染。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领子上漏出一圈衬衫领子的白边。
他的诊所也是成天窗明几净清清爽爽的。
一间房子,被一隔为二,外间是杨先生的工作间,里间是他的宿舍。他一直是独身一人。
他的工作间其实是很简陋的。那时所有的农村诊所都是这样。
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外加上一张小床(病人挂水用的)。窗户旁边有一只木橱,是放药的。上半截敞开着,整整齐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和药盒子。下半截是三排抽屉,里面放着中药材。
靠门口蹲着一个小炭炉子,上头坐着一只小铝锅,里面煮着针头、针筒之类需要消毒的器具。这些都是要反复使用的。那时还没有一次性注射器。
这只小炭炉子也是杨先生的锅灶。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用它做的。
一走进这间诊所,一股淡淡的药香首先让你产生的是一种信任感。病状好像立马减轻了一些。
杨先生穿着雪白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铮亮的听诊器,和蔼地坐在桌前。
望。闻。问。切。
杨先生并不着急开药。总是在详细询问和诊断以后,才会在处方单上写下该用的药。
一般情况下,他总是开一些药让病人回去服用。万一病情重一些的,才会打针或者挂水。杨先生很有耐心地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一切。
遇到哭闹的小把戏,他也不急躁。他会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两颗水果糖哄他们。这往往让孩子的家长很是过意不去。
病人治疗完临回家的时候,他会把让他们带回去的药的用量再叮嘱上一遍。其实他已在包药的纸上写得很清楚了。
有时侯,有重症病人的家人来请他出诊。我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碰到过他好几次。
他一边肩膀上挎着一只旧旧的皮药箱。腋下夹一柄绛红色的油纸伞。脚上是一双洗得褪了色的草绿色军用球鞋。
有几次,我到诊所的时候,杨先生正在吃饭。饭菜极简单。无非是些青蒜炒茶干、小葱炖鸡蛋、冬瓜虾米汤之类的。但看上去极清爽,色彩鲜艳,会让人忍不住产生食欲。我还听大人说,他最喜欢吃腌得有点发臭的咸鸭蛋。常有人家会送他几只。
从初中开始,我就到镇上读书了。
后来听说,他快到六十岁的时候,回南通老家去了。
转自《醉里挑灯文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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