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思亲(吴峰)
我的爸爸吴佩芸,早在上世纪中叶是上冈北吴家桥有名的“吴氏瓦匠”。他心灵手巧,木瓦都精,手艺出众,责任心强,又心善仁慈,不计报酬,十里八乡的房子修缮、新建及修桥铺路、沟渠涵闸等等瓦工活都喜欢找他做,特别是支锅(砌灶),又好看又省草,没有一家不夸。一年四季无冬无夏忙个不停。他就凭一把瓦刀,方便了别人,又养活了全家九口子,还供给儿女四人读书至中学、大学。
爸爸做事一贯认真负责,不论公家还是私人的活,总是“质量第一,安全第一”。大跃进年代里,家乡大队建座跨河面的灌溉渡槽,为两岸的引槽基础争执不休。大队干部的意见是在平地上砌引槽,既快又省。我爸爸的意见是从两岸的河底下清淤开槽,再砌砖柱至引槽,防止河岸负重瘫塌。大队干部批评他小题大作,浪费材料,不符合“多快好省”。我爸爸认为“多快好省”不能“偷工减料”,对工程要负责。大队干部批评他“不服从领导”,并把我父亲带到公社分工干部面前告状:吴氏瓦匠不服从领导,小小的事情都不听话。这位公社干部问明情况后说,基础是关键,工程虽小,责任重大。水槽倒塌不是小事,影响上千亩良田灌溉,粮食失收是民生大事,一点马虎不得。这位大队干部脸红不语。我爸爸没日没夜地干,提前完成了任务。后来公社建筑、维修想到的第一人选就是我父亲。
草埝口镇是建筑之乡,我爸爸可算是奠基人、祖师爷。他瓦匠手艺起步早、声誉好、徒弟多,对徒弟们要求严、抓得紧,诚心诚意传帮带,培养出一大批觉悟高、技术精、能吃苦、肯实干、懂管理的优秀人才,他们有的在京城建筑,有的走出国门,有的走上领导岗位。我的弟弟吴中生中学毕业后,老老实实跟着爸爸学徒,不长时间领队在盐城建筑获奖,从队长提拔为公司经理,公司多次夺魁受奖,誉满“建筑之乡”。
我爸爸虽然人好艺精,但不合时宜,当时全国农业合作化,田归集体所有,人为集体劳动。我家分得的20多亩地都入了社,奶奶年迈,妈妈脚小,姐姐出嫁,兄妹四人又上学,唯有爸爸整劳力还单干,他的行为确实与大气候不适应,与合作化不合拍,农民做工又错位,难怪“吴四爹爹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风言四起。我爸爸根正苗红,历史清白,抗日为八路军修过枪(木)托,淮海战役做过后勤,抗美援朝带头捐献,一贯爱国爱党爱人民,所以对风言风雨置若罔闻,仍操旧业。
1962年秋,我高中毕业在家务农三年,安不下心,当然更不愿跟爸爸走资本主义道路,一心想找个名正言顺的工作,可是比登天还难,就连当兵都不要。想来想去,一定是爸爸的“路线错误”的原因,于是与他斗争。开始,我掼碗摔盏,他不理睬,把瓦刀放在袖子里,背着我上工。他晚上回来,我胡搅蛮缠,爸爸忍耐不住了,反问我“一把瓦刀算什么资本?”“凭手艺吃饭,靠血汗挣钱算什么剥削?”爸爸伸出长满老茧的双手问我“像资本家手吗?”我哑口无言,望望爸爸大锉似的双手还裂开无数条横口子,想想爸爸妈妈一辈子未过过好日子,父亲出生三个月祖父去世,从小就跟瓦匠做小工结下了深厚的缘份,现在不让他干,心里好受吗?在矛盾交错的情况下,我选择“一了百了”,开始绝食。爸妈脸色苍白,唉声叹气,到处求人,好容易把我说出去代课。后来我一直想补救过失,但当时种种客观原因未能如愿。1983年我爸爸去世,1987年妈妈去世。二老在世基本上都是弟弟中生无微不至地照料,我爱人王正敬尽其孝心,唯有我大逆不孝,终生遗恨,今与弟扫墓立碑以表忏悔。
转自《建湖日报》2013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