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秧草(崔力)
这是一个相对“古老”的农业术语,现在的农村几乎没有人用这个词了。
苏北农村,自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实行“大包干”生产责任制以来,几乎就再也没有人挑秧草了。
所谓挑秧草,就是指挑青草,用于育秧苗时做肥料。这里的“挑”,不是指用肩膀挑,而是指用小铁锹在地面上铲。
过去育秧苗,都是用很土的办法。首先是做秧池窝子。前一年的秋天种麦时就预留下来,这些地不种麦子,有的种绿肥,其品种如黄花草、红花草、豌豆或苕子之类,有的干脆就撂空地,什么也不种。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耕翻一下,打上水,做成一个个整齐划一的小畈子,然后用青草揣到这小畈子里沤,让这青草腐烂以后做肥料。这揣青草的工种叫“戳秧草”。沤得那水冒泡,泛锈红色,还要上清水过一下,把浮在水面的锈红色去掉,以防它有硫化氰成份使小秧苗中毒。
那年头,每年春节一过,生产队里就开始部署社员挑秧草了。在建湖本地,由于天冷,还没有多少草长出来呢,早春主要是安排社员用船到东海里(实际上应该叫黄海边)的射阳县、大丰县农村及其附近农场、林场去挑秧草。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叶,我那时是生产队的会计,几乎每年正月初二三就带领社员出去挑秧草了。
说起我那挑秧草的事,也算是斗智斗勇啊!
那个时代,大干的口号是一年喊到头。例如: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干“四夏” !“四夏”指的是夏收(收麦)、夏插(插秧)、夏管(秧苗田间管理)、夏分(夏季收入分配)。还有如:把歇伏变闹伏!大战三秋(指秋收、秋种、秋分)!大战七八九!把寒冬腊月搞得春暖花香!大干干到年三十,正月初一开门红!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歇、天天都出勤的社员在当时要占到一半左右!
我大小也算是个生产队的干部,那就要带头大干哪!可是,每年过年后的正月初喊人上工,那实在是太难太难的差事,特别那些个姑娘小伙子们,还有年轻的小大妈们,真是东躲滑西溜,怎么也请不下地,还总有办法逃到娘家去了,逃到丈人家去了,逃到婆婆家去了,那大队干部查点下来,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小干部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于是乎,我想出一个办法来,就是每年腊月二十几里,选定一批青年人,约定正月初二或初三跟我出去挑秧草。这样,可以美其名曰要收拾出差,因为要开一条七吨挂桨船出去,所以要调试柴油机,挂桨机,要收拾船棚子,要准备篙子、铁锚、柴油、机油,还有拉纤的纤绳、纤板等等。这样,起码说,正月初一是不用上工了。初二或初三一般都是下午正式开船,船还没开到黄沙港,就提出柴油机好像有问题。于是乎,就船头朝着建湖县城的南头开,一直开到南头夹沟子,也叫顾家大桥,抛锚停船。我有意识地安排机工去找农机厂修机,安排炊工抓紧做饭,我自己则找我那当杂技团副团长的表哥宽。跑一圈回到船上,赶快抓紧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听机工汇报,说是要修两到三天,如果听到有人说是要上哪个亲戚家去,那机工赶紧纠正说:“不,不,不,明天连晚肯定能开船!”于是我说谁也不能请假。吃过晚饭,带着一帮人直奔剧场,由我表哥把他们一个个地送进场内。晚上回到船上,有人海阔天空地吹那晚上在剧场里看到的东西,有人打扑克,尽兴玩耍。第二天,各人都争着把从家里带上船的包子、饼、糕、金裹银等等所有好吃的拿出来分享,再尽情地去逛建湖县城,什么人民商场啦,新华书店啦,神台桥啦,县政府啦,百货大楼啦,轮船码头啦,汽车站啦,照相馆啦,挨着逛个够。第二天晚上,再领着大伙儿去看场戏,第三天早上,天不亮开船,直奔射阳林场。
在船上睡觉,也是挺有趣的。前夹舱和中舱是放草的地方,是不能睡人的。人被分成三块睡,一般都是女的睡前闷头,男的睡后闷头,“特等舱”是后夹舱,上边有个棚子,一般睡觉时不用像出没前后闷头那样钻进钻出的,而且上边也不会像闷头那样往下滴水,还有相对宽敞一些,腿也能完全伸直。由于我是生产队的会计,二把手,算是一堂不小的官,所以一上船,每次都被强迫安排睡到后夹舱里。后夹舱里就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机工兼炊工。四个人睡在后闷头里,尽管委屈,尽管脚汗臭熏人,尽管四人挤成一堆,尽管打鼾声互相干扰,但是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可以趴在那里打扑克。所以每每我总是愿意钻到后闷头里去跟弟兄们同甘共苦,但还每每总是因为我不睡就没人“敢”睡这后夹舱,而导致我谦让失败,只好舒坦地睡到后夹舱里,那可是一种特权哪!
我们到了林场后,压根儿一根秧草也不挑,而是跟林场谈判,跟对方以工换草。正月里林场安排我们帮他们修树,林场不给我们开工钱,修下来的树枝,全让我们打捆回家做柴禾,到了农历二三月份,我们再来,林场让我们真正的挑秧草。偌大的林场到处都被树叶铺得厚厚的,树叶下边的草,总是长得肥肥的,碧绿碧绿的,我们来七八个人,林场派人指手划脚地指挥我们,这里是避风的弯子,草肥;那里的树大,树叶多,所以草也多。我们放开手脚,尽情地挑,一般一天就能把七吨船装得满满的。哪像我们邻队的那些个挑秧草的,总是偷偷摸摸地,像鬼子进村差不多,领队的放哨,手下的挑草,一有风吹草动,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还经常被人家逮着,把挂桨船上的摇把扔到大河里去。而我,我的兵正在挑秧草的时候,我正在陪着人家林场的领导喝酒呢!
正因为跟我出去挑秧草,有得吃,有得玩,既看杂技又看戏,每人每年还能弄个大几百斤的树枝回家烧饭,放开手脚挑秧草,连来连去三两天一船,每年工分绝不少挣,更重要的是还经常听到大会小会表扬:“你看人家某某某,正月初二就开船出去挑秧草了!”所以,我们队里的小青年,都愿意跟我出去挑秧草。每到寒天就找我报名,开始策划,不是策划如何挑秧草,而是策划到什么地方玩,到什么地方看戏,说实话,在那年头看一场电影看一场戏,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啊。
时间过去三十大几年了,现在几个人凑到一块儿,还常能说起那时挑秧草的情景。有一次在胜利桥看电影,荣回头找不到船了;有一次在上冈食品站给草放风,让同行的偷了我们的草;有一次,在射阳林场为人家修树,掏到好几窝喜鹊蛋呢;还有一次,听说邻队的陆继凤和陆立权睡在水泥船的闷头里煤气中毒,一死一伤,吓得我们拎起那闷头盖就往大河里扔……
现在,农业现代化,各地都是用现代化育秧和施肥,再也不用挑秧草了,但几十年前的挑秧草,留给我们多少美好的回忆啊!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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