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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月的那场大火（陈斌）
成语“十万火急”的解释是形容非常紧急、刻不容缓，古往今来，不论何处何时发生险情，只要听到锣声或救火的呼叫声，各方都会即刻自动奋力去救助的，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我经历的一场大火，偏偏无人救应，究其原因，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事情已过去三十多年，但这是在那个年月才会出现的真实而又无奈的故事，还令如今的人们不可理喻。
那是一个动乱无常的年代，我由学校来到湖北刘玄德三顾茅庐的地方，江苏当时武斗尚未有穷期，湖北那里的“战事”方兴未艾，进厂不到一月便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同室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为躲避战火仍被流弹击中，当场死去，令人惊魂不定，为了推卸责任，在之后的派性斗争中，双方都称是“革命路线”的忠实捍卫者，而拼命指责对方，生产却陷入无政府状态。那时候，上头三天两日发表一些“最高指示”，为了表达对老人家的衷心拥戴，双方都象开展竞赛似的争相对此“热烈欢呼”，那时厂里有一口大钟，悬在门口，平时上下班时间皆用打钟来告示，在那疯狂的年月，只要广播里一有“最新指示”传出，不管白天黑夜，不论内容如何，甚至连这条指示还未播完，“革命派”便闻风而动，争先恐后敲钟集合、打起旗帜、敲起锣鼓，有时寅夜带着墨迹未干的标语，排队进城游行欢呼去了。那是一座位于市郊的工厂，离长江第一支流汉水不远，正是当年“关云长水淹七军”之处，到市中心有五、六里的路，那钟声就是号角，就是双方集合的命令。一次，两次人员还算齐整，热情也算高涨，人们也顾不得一天工作的劳累或凛冽的寒风从城里跑回来后睡不上几小时便又要投入到第二天的“抓革命、促生产”中去。几次下来，人们逐渐产生了“厌游”情绪，但这只是心照不宣、相互间决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可偏在这当儿，工厂的火情发生了。
那是在一个星期六的夜里，那天，各车间都无人干活，唯有我所在的织造车间里灯火通明。我和几位同事上夜班，子夜时分，忽然发现窗外天空发红，急忙和另一名工人推开大门，只见南面成衣车间有火光升起，那里堆放着厂里生产的大量成品和半成品，一见此情，叫声不好，刚才在车间的一丝倦意一下子被外面的冷风吹散。我们一个是脚下生风般地去传达室用电话报警，一个是心急火燎地跑到那口大钟下拽住绳子，拼命撞击，在空旷的夜间，那钟声特别宏亮，一心希望厂里的人们能够闻声而动，起来灭火，这时再朝起火的那边望去，只见火仗风势、风助火威已是烈焰腾空。平时住在厂里的只有百人左右，大部分人下班时都跑回城里去了，那是个周末，留在厂里的只有江浙一带的工人和少量的当地青工，任凭你把那口钟撞破，却不见人影，眼看着那车间快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这时从城里开来两辆消防车，可那里的消防栓怎么也放不出水来，一里之外的汉水又救不了近火，消防队员只有干着急，最后还是附近工厂的“支左”部队官兵带着几百名该厂职工拿着面盆、木桶赶来，大伙都从江边取水，一盆、一桶“摆渡”传接直到凌晨四时才将大火完全扑灭，这里，厂里的各方面人员也差不多到齐了，此时，我便悄悄问几位比较熟悉的工人：“昨晚我们拼命敲钟，你们就没有听到吗？”他们也悄声说：“谁知道是厂里失火呢，我们以为又要集合游行呢！”就这样，将抢救的最好时间和机会给耽误了。天已放亮的时候，我只见那一段段烧坏的布匹，一箱箱烧焦又被浇湿的成衣，一台台烧烂的进口缝纫设备，可说是遍地狼籍，偌大的砖木结构厂房早已轰然倒地，只剩下几排仍冒着青烟的屋架和一片烧碎的瓦砾，从厂革委会主任到普通工人面对此情此景都饱噙着泪水，有些人禁不住失声痛哭。这又是一场劫难啊！当太阳从东方升起，在火灾现场，这位主任他更是诚惶诚恐地手擎红彤彤的语录本首先带领大家向毛主席敬献忠心，然后表示要化悲痛为力量，努力重建，尽快生产，减少损失。
事后查实，灾害是两名青工造成的，他们提前下班，忘了关闭电熨斗开关，同时又没将车间电闸关上，熨斗通电时间一长，便将台板燃着逐渐蔓延至全车间的成品和布匹酿成这次大祸，灾后经再三压低数字估算损失为三十三万八千元。这在当时，相当于全厂七百多人一年所发放的工资。厂革委会主任的担心，不久成为事实，在那荒唐的年代，一份关于这场火灾的“通报”中，对于经济损失固然提到了，但认为还不是主要的，更主要的是造成的政治影响是第一位的，也是不可挽回的，其损失绝不是几十万元所能衡量的。“通报”中要求，各级组织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并要严究厂负责人的责任。其实，人们心中早就明白这一场那个年月发生的火灾及人们闻警不救的深层次原因了。记得事后有人诗云：
《有感厂房起火，无人救应》
九洲癫狂干云霄
捍卫“路线”动枪刀
四月“九大”春寒夜
厂房烈焰腾空烧
可怜燃尽少人救
任凭金钟铜锣敲
天明背听众私语
又恐指示出“最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