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梦起的地方(闵长富)
那是一个黄道吉日9月18日。
那是一个吉利的时刻,8时18分。
她在家乡投资的项目开工奠基,那大红穹形的气门,大红的气柱,系拽在空中火红的气球下面拉着长长的飘带,那又长又宽的飘带上写着各式各样的标语,在空中游动,家乡传统的舞狮队,腰鼓队,热烈隆重。她原本不同意这样排场,但家乡的领导坚持要这样做,说都是这样的,她也没法子,县里四套班子的领导、镇政府领导都出场了,她胸前别着贵宾花,也站在主席台上。事业带来的成就感最养人,你看站在主席台上的她,两眼亮光闪闪,五官生动而且明媚,她是以投资者的身份出现在家乡父老面前的,借着这个场合她今天风光了,在父老乡亲面前风光。晚上,老家的人在电视上看到她,奔走相告。常说,衣锦还乡,也算是吧!
晚上,她回到老家,回到她出生的地方,长天高阔,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纤尘、柔和而静美,将大地的一切揽入她的怀中,籁籁的月色将田里的庄稼和路边的野草镀上了薄薄的银色,远处的狗吠,近处虫吟,那么亲切,她一人徜徉在静静的乡间田埂上,习习的夜风裹着田野阵阵的芳香,这味道是庄稼、野草和泥土的混合,她抓起一把土捧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沁入心脾,她有多少年没有嗅到这种味道了,没有这种感觉了,整日泡在城里的拥挤和喧嚣中,在繁忙和浮燥里打发日子,难得有点清静,这旷野的清静勾起她忘不了久违的记忆。
87年春节刚过,她和10多个小姐妹一起走出村子,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妹子,听说到南方能苦大钱,精彩的世界吸引她们迈出艰难的一步,告别父母,开始她们人生新的旅程。
乘了10多小时的汽车,又坐了10多小时的火车,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下了火车,已经是傍晚,在候车室里她们买了几张报纸,看了几则招聘启事,等到天亮,循着报纸的地址,来到这个工厂,为香港人打工,一天工作13小时,免费供二顿饭,晚上10多个人挤在一个简易的宿舍里,夜里,从这间宿舍内这里传出呼噜声,那里传来磨牙声,还有听不清的梦呓声,巴掌大的地方,糟糕的环境,里面臭味熏天,杂乱无章。为了苦钱,这些她都能受。年底她寄800元回家。一起来的小姐妹有的做了不到一年就坚持不了走了,有的干二年又回家了,她没有动摇,坚持着,因为她心里有一个目标,有一个义务,家中要钱。到年底她把一年的工钱,省吃俭用剩下的统统寄回家,为家里撑起了三间房子,为哥哥找到了媳妇。
在香港人开的这个厂里,她从普通员工,干到小组长,升为工段长,老板看到她很能干,又精明,后来,让她搞业务,8年的打工经历,耳濡目染了如何接单的奥妙,加上熟悉的人脉关系,她决定自己干。
也是她的福气,她遇上一个开明的老板,这个老板姓王,不仅同意她自己搞,而且还支持她。
她租了几间厂房,搞起了一简单的来料加工,二三年一捣腾,规模逐步扩张,她抓住机遇,在国营、集体企业改制时,她盘下一个频临倒闭的国营厂,利用土地、厂房、人力资源,与她原有的市场,技术驾接,使她的厂大大的向前迈了一步。任何一个市场都有荒蛮、无序的阶段,市场无序的时候一方面消费者对产品苛求不是很强,有些人还未觉醒,她就抓住这个无序趁机发展状大。可是,贴牌生产,这是一个没有门槛的殿堂,没有人可以阻挡竞争对手的侵入,市场份额会越来越少,于是她谋划打自己的品牌。从来料加工贴牌生产到人无我有的自我创新,她打出了自己的品牌,企业越搞越红火。她在商场里虽有一种拼命的精神,但官场缺乏经营,关系协调还欠缺,社会交际不那么老练,小看了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同行竞争,被人挤兑,使她前进的道路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坎。
一天,质量监督局的车子开到厂内,从车上下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查生产许可证,说有人举报她无证生产。她确实无证生产,一直守法经营的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生产许可证。被限令停产,还开出了惊人数字的罚款通知单。厂停产了,几百号工人张口要饭吃,客户打爆电话催发货,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的思想还真的没有准备,她的情绪落到了冰点,她好象一下子被甩到一个跌宕起伏的山沟,四周不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而是碎玻璃闪着幽幽的光包着她,而且喀吱喀吱地响,她一脚踩下去剜心割肺的痛……
这时,她想起了王老板,他是她生意场上的师傅,他有雄厚的人脉资源和处事能力,她相信他能帮她摆平这件事。于是,她拿起电话,拔出了一串数字,约他晚上吃饭。
在那餐厅内,没有其他人,只有王老板和她,王老板望着眼前当年的部下,一个活泼的小姑娘已变为中年妇女了,经市场的摔打,这个当年的打工妹成熟了,她美丽的面容,一头秀发,眼睑上画上浅浅的眼线,将一双好看的眼睛衬托得格外清澈明亮,她还年青,看得出浑身喷射出一种蓬勃的力量。诚然王老板也从她脸上看出岁月艰辛留下的痕迹,特别是她那笑里透出的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这种苦涩在她脸上那细纹的褶皱里荡漾。
“遇到难题哪?”王老板问。
“师傅,你真了解我”她说。
她如此把情况一说。王老板说“好,这事交给我吧”。
王老板找了相关部门和领导,阐述了这个厂的产品没有质量问题,更无不良社会后果,同时对办证事先未得到主管部门的告知,企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证生产的,并非恶意。通过疏导,得到了有关部门的谅解,于是,象征性地罚了些款,让她开工了,但生产许可证还是要办的,她认了。
她没有在商场挫折、生活折磨中消沉自己的意志,相反在磨难中更坚定自己的毅力,她跌了一个跟头站起来,找准自己在市场上的位置,定位战略使她始终站在市场的制高点,她跑得更快了,产品进了大都市,打进了国际市场,牌子越叫越响。
财从才来,智从知来。在打拼中她深深感到自己水平和能力与实际需要的落差,感到底气不足,她一边自己学习,渴求知识,钻石业务,她象一个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努力充电提升自己;一边高薪聘请人才,原来她为香港人打工,现在她转向做了老板,而且成了一个身价几亿的老板,企业内不少台湾、香港人为她打工。
她离开乡村时才20岁,故土的记忆,乡俗的濡泽已在她脑中扎根,经常在梦中见到屋后那条小河,屋前院内那棵楝树,那篱芭上爬满扁豆角。到城内20多年,尽管城风美雨,但未能夺走她的乡魂水魄,她那草根情愫,有化不开对乡土的怀念和挥不去浓浓的乡愁。
乡土的记忆永远是她梦起的地方,也是梦归所在。
她不停地往家中寄钱,哥哥结婚,妈妈看病,家中建房,村内建桥,乡里铺路,她都没少出钱,还捐助家乡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尤其是值得一提的,前几年为支持家乡的发展,曾把一些业务单子给一个家乡的小厂外加工,开始几笔单子还做得不错,小厂也赚了一些钱,可是做做走样了,他们的心也黑了,这个小厂把她发给他们的原料偷龙换凤换成劣质材料,产品送到她的厂以后,质检把住了关,未出厂门,如果出口到客户手中,赔偿是小事,造成毁誉是大事。她把那个小厂的那个厂长狠狠批评了一通。她的心软,这笔单子的款子还是付给了这个小厂,因为这个小厂厂长身上的泥土味与她相投,她相信他是一时糊涂或出于其它什么原因做错了事。对她的做法,她那个副总很不理解,那个副总强调生意场上,讲游戏规则,不能凭人情,凭感情。这个她也知道,副总的想法也不错,但,她狠不了那个心。她知道家乡还没有脱穷,肚子虽然吃饱了,口袋里还没钱,光靠传统的农田初放耕作是掰拉不出几个钱来的,光靠输血也解决不了问题,关键是要提高他们自身的造血功能,因此,她想到家乡投资办厂。
回乡投资的念头在萌动,没有想到家乡招商引资会开到她所在的这个城,她参加了,看到家乡人的热情和渴望,她蛰伏的念火被点燃了。
那天的董事会,椭圆的会议桌,两边各坐一排人,顶头上首那个位置空着,是等她这个一号人物坐的,她不是第一次坐这个位置,每坐上去就有平衡两方总揽全局的责任感。可今天不同,今天开这个会,要对到家乡投资做决策,她知道,有人不理解,可她要告诉大家,到那里投资,不是救穷,不是恩赐,而那里是一块欠发达的洼地,有潜在的商机,有发展的空间,到那里投资是我们发展战略转移,是一个双赢的决策。
会上,她说服了他的合伙人。
当年南下打工的她,20年以后挥师北上,凤还巢了。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