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感动自己生命的脚步(余江)
我从黄海之滨,从心域里最宁静的一隅遥望五台山又是一年了,待到出发的日子临近,心里居然真的一旦触摸到这个念头旋即很是亢奋。岁月在那片神秘而熟悉的大山里留下了我太多的记忆和心路,以至于我第十一次出发还是那么的心动,就像是久别故里。
这趟五台之行又增加了从内蒙古大草原出发的成吉思汉酒业的叶总和我公司的符总,高峰也是从黄海之滨的港城出发,我们和正一堂的杨总、鼎天软件的王总聚首北京,自驾出发。沿海和首都有着太多的现代气息,年岁日增的我常常感叹现代社会有太多我们来不及消化的东西,我依然对那些古韵流淌的东西充满着浓烈的兴趣和灵感。总想以一颗干干净净的心把自己泡在那样的时光里,把那些寂寞千年的墨迹和石块递送到唇齿之间,把自己安静无争地如一株千年古树,看着午后的阳光和曦地从自己的年轮上慢慢划过,只留下一道古旧的烟云。
带着这样的心境再次登临五台,难得的也正是一个细雨的午后。山间,久雨不久,清新的空气透着潮湿还有我喜欢的青草痕的味道,一如童年记忆里的芳香,披在整个山上的苍绿正以饱满的状态进入更加旺盛的生长期。隐约在绿色里的一群一群的古建筑,依然那么的安详,千百年历经春夏秋冬、风霜雪雨,历炼得更加古朴流香、意韵深长。随意走进一条上山的草径,白杨苗条的树身带着更加苗条的枝蔓,柔柔地悠然地绿绿地出现在碧空,探着头听着寺院里的传来的诵经的声音。古刹、老僧用风动向这些正在生长期的草木和我传递着一个声音,我听得那么的真切,“你知道你们一辈子想做什么吗?你知道有些事今生你们都不能企及吗?你知道如何才能不辜负生命吗?”我环顾四周,寂静中看不到同伴,恰如一阵凉风,拂面而来,惊悸中全身一个颤抖。
五台山山岭很多,山不大,能到达的顶峰很多,但登顶的动物很少,而每一个山顶都有蜗牛的痕迹,除了雪山,几乎人类山峰都是如此。蜗牛和其它动物包括人类自身,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但终点不一样。我们不可以选择我们人生的出发地,诸如家庭、出生,但我们可以把握我们生命的终点,而且只有付出更多,真正从艰苦中跋涉过来,登峰造极的过程才会有感动自己生命的日子,才是不辜负自己生命的一个过程。我们这一群人在或不在五台都是愿意做这样的跋涉者的。这也让我想起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对跋涉者,他们叫梁思成和林徽因,两位大家之后、才貌双全的楷模夫妻,海外建筑学业学成,放弃现代而优越的生活环境,千里迢迢回到满目苍夷的祖国,奔波在荒野。三十年代初日本建筑界叫嚣,人类木结构建筑群几近绝迹,唯一幸存只能在神户的奈良看到,作为中国建筑学新生代的这对夫妻,无法接受这么个文明古国历史的湮灭。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他们在荒芜人烟的敦煌117号洞窟中看到一幅晚唐“五台山全景”壁画,梁思成被一个隐隐约约的寺庙所吸引,以建筑家的灵感这座大佛光寺庙有可能就是木构建筑。于是他们又辗转在五台山的高山峻岭,寻找这个可能已经毁灭了的寺院。几次几乎摔下悬崖,一周只吃十只馒头,像蜗牛爬行数百日,终于在五台县找到建于北魏,兴于晚唐,毁于北宋,沉封千年寂寞的唐代木构建筑群,现名佛光寺。其东大殿,梁中体现木构建筑简洁而浩荡,北侧文殊殿是著名金代建筑,单檐歇山顶,为不规则减柱法,此后民间便罕有。其塑像、梁架、斗拱、藻井、壁画,蒃刻所有元素都浓浓地透着晚唐遗风,成为当今绝世孤版。我最初几次上五台,每次必到,每到必感慨万千,一叹祖国历史源远流长,巧夺天工,再叹梁林夫妻夫唱妇随,这对跋涉者的历史功绩。五台的青山绿水掩藏着许多这样的身影,他们用拓荒者的勇气和追求,留下太多感动自己也感动后人的脚步。
到达目的地已是午后,春雨中的寺院还有戴着斗蓬的僧人很让人安静;寺院背后的远山象卧佛接受了上苍的洗礼越发清朗。我们走着流浪者和朝圣者交替的脚步,踏进普化寺,住进客房,吃上斋饭。在普化寺主持妙生法师的客堂我们还巧遇老朋友江西九江万果寺主持义休法师,七个人听了两位大师讲经说禅至深夜。大师给我们开讲内容已经从“六合”、“八正”升级到离苦得乐、法乐禅悦的人生,反观我心相之甚远,但跋涉前行的意志还在,那么这个过程就还有。佛教作为唯一没有用战争就在人类普及了的宗教,其意义和价值我还在追寻和探索,至于我能否终其究竟,估计我的悟性和定律加持不到,但这个过程、这个感动我生命的日子我必须拥有。
山河滚滚而来,落木萧萧而下。离开五台山的时候我叩拜五台山唯一的方丈,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书法家妙江大师,并很有缘地请字一幅为“广种福田、心想事成”,这是大师给我们一群流浪者的鼓励还是暗语,我不知道。
这趟最后离开五台的一刻,是和几位大师聚餐在普化寺的贵宾厅,然后走过青石铺满的五台小巷,裹着夜色走向喧嚣。春暮夏初的夜、深山的夜,宿鸟寂无声,苍月明如画,我依依地想:我又要远航,我在这里留下了至纯思绪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重逢的佳期,让我在或醉或醒的未来的三百六十天的每个夜晚,会向西北,仰望星空,怀想就在眼前又即将消逝的有着晨钟暮鼓空净的日子,猜想袅袅香火和酥油灯下又有多少人的心灵在这里找到了慰藉,甚或是归宿。
五台,于我而言,即使一次也是永恒。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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