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地火》第五十一章世事混沌论对错(孙万群)
当姬文海跑出中堂准备出堡与日军交涉时,姬安国将军官们召集到中堂一隅,说:“兄弟们,现在形势潜伏着危机,我军在堡内仅有一个连,而日军来的是一个联队,相当于我军一个团,实力悬殊太大。由于我们没有思想准备,大部队又驻扎在洪泽湖,离这里还有百来里路程,一时难以接应。因此,如果硬拼的话,不但要毁掉姬家堡,而且我们这些人很可能全部战死在这里。因为日军只要封锁一条陆路,其余三面水域,只消两只汽艇即可控制辽阔的水面,所以要突围是非常难的。”
军官们均深感形势严峻,说:“师座,说的是。”
姬安国继续说:“根据这个形势,我采用的方法是,先退一步,虚与委蛇,将咱们连队收缩进大院来,形成拳头,再准备连夜派人命令驻防最近的二旅旅长刘毅然,火速将部队开来,以防不测。这样,姬定国不动手也罢,如果他首先发难,我们就内外夹攻,准备消灭他们。”
军官们神色凝重,异口同声地说:“一切服从师座指挥。”
姬安国说:“好,从现在开始,从我起,咱们每个人都是战斗员,要与郭槐的五连士兵们同生死共患难,枕戈待旦,明松内紧,时刻准备战斗!”
全体军官们站立应道:“是!”
姬邦国在旁闻讯,也不禁激动起来:“大哥,给我一枝枪,我也参加你们的战斗。”
“你?”姬安国怀疑地问:“你一个大学生,也参加战斗?你会打枪吗?”
姬邦国想到暂时还不能透露自己真实身份,便笑笑说:“会的,前二年在上海淞沪战役中,跟十九路军兄弟们学习了打枪,去年我混进定国的部队去,当个小班长,这打枪就成家常便饭了。”
姬安国感到高兴:“好,新郎倌能拿起枪来参加战斗,我们欢迎!”
姬邦国一脸的不高兴:“大哥,你别忘记了,我不是新郎倌,我是名符其实的封建囚徒!我现在连人身自由也丧失了,你还来寒碜我,存心让我痛苦啊!”
姬安国笑道:“三弟,别生分,咱们兄弟们,现在老二投了日本国籍,说真的,他已是日本人,不能算是我们亲兄弟了,在中国,只剩下我们两人,咱们可不能心存隔阂啊。我也是过来人,我也有过火热的理想,你大哥不是封建主义论者,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同情你的苦恼。但是,作为人子,要讲个孝道吧,现在父亲母亲给你做亲,你可不能因为自己爱情,就彻底伤了他们老人家的心吧,那不是自私吗。可怜可怜妈妈吧。至于你爱不爱你的新娘子,那是你们两人的事儿,我可管不着。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做个欢天喜地的假相,扮个笑脸,也得在这众多宾客面前给我表演下去,否则,爸爸妈妈的心就被彻底撕碎了。你说是吗?”
姬邦国无言以对。
正说着,姬文郁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对姬文海说:“二少爷是明智人,他对老爷提的三个问题全有答复了,特别是前二条,他说保证只驻军三天,肯定撤出姬家堡,也不会惹事生非,给三少爷结婚大事添乱,儿子决不会对父亲撒谎的。至于第三条,要他保证不在姬家堡势力范围内建立政权,他说没有这个权力决定,就是说了,也是空话。但是,他可以保证,就是建立政权,也是得让老爷来主持,当一把手,所以劝老爷不要担心的。”
姬文海说:“放他娘的臭屁,让我去替他日本鬼子当傀儡,他是白日做梦!”
姬文海这一说,姬安国带头鼓起掌来,姬邦国也不由得为父亲的大义凛然而喝彩。全中堂气氛热烈起来,浑忘记了大兵压堡,势如危卵的险境。
姬文郁感到尴尬,他停了停,又拿出一份朱红色厚纸,细心地展了开来,但见纸上写着几行中文杂夹日文的毛笔书就的大黑字:
姬家堡は保護地域では、帝国軍将校堡主していったと私は承認していない兵士に入力し、無料ではないの焦点です。南浦襄吉
姬文海一看,将眉头皱了一皱,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姬文郁笑说:“这就是戏里常说的铁券丹书了。”
姬文海说:“铁券丹书?你小子昏了头了?真是有奶的便是娘,把一个外国人当成自己祖宗了?”
姬文郁脸红了一红,不敢回嘴,只得说:“二少爷说,这是他们长官写的一份命令,上面写的是:姬家堡属于重点保护地区,没有征得堡主同意,皇军任何官兵不得入堡。”
姬文海这才会舒了一口气:“好啊,小二子还算有点人性味。你给我收好,将来找一个人裱糊好,如果有日军胆敢进堡,你就给我打出这份告示,听懂吗?”
姬文郁赶忙将告示收藏好,说:“老爷,我懂。”
姬邦国悄悄地问姬安国:“大哥,南浦襄吉是什么人?”
姬安国说:“他是日军师团长,就驻扎在苏北地区。”
贺秀汶这时思儿心切,对姬文郁说:“既然二子都答应了他爹的要求,还等什么,快请他进堡来吧。他出国都快八九年了,也不知道是胖是瘦,唉,让咱娘儿俩早些见面啊。”说罢,她眼睛湿润起来,泫然欲泪。姬文郁点点头,拿眼瞧着姬文海,姬文海深思一会,说:“去吧,带他进来。”
姬安国说:“你给我通知郭槐连长,命令他立即撤出堡墙,撤进这大院里来,要保持高度警惕,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是!”姬文郁答应着,跑了出去。
姬文海看看满堂的人,说:“诸位,由于来了日军,恐怕这里有点危险,为了保护各位来宾,请各位随小厮安排到院里安全地带,各位女眷也请暂时回各自小院。这里只留我,安国,邦国,雪玲与他们母亲,请各位谅解为盼。”
主人有令,各位来宾自然客随主便,全都由小厮领着走了。至于303师前来贺喜的师部军官,也由姬安国派遣,到院里安排连队防守工作去了。一时间,偌大的中堂,只剩下姬家五口人,而姬美国此时还在落凤墩上,没有回来。
姬文郁穿越姬小街,跑到姬家堡北堡门,先向堡楼上持枪准备战斗的五连连长郭槐传达了撤退到大院的命令。郭槐伸出大手,抹抹满是胡茬的下巴,嘟哝着说:“妈的,撤到院子里干什么?那地方又没有地方防守。要打他们狗入的,还是这堡墙坚实,大炮也难轰呢。”说归说,他还是执行命令,带领部队一溜风似的奔过姬小街,闪进姬家大院去了。
于是,姬文郁满面笑容,打开北大门,恭敬地对姬定国说:“二少爷,老爷与太太请二少爷与二少奶奶进堡去,部队就请留守在这堡墙一带。”
姬定国尚未开口,他身边那位皮肤精白身材苗条的女人却先眉开眼笑起来,说:“定国,这是谁?说话怎么这样甜人啊!”
姬定国说:“他是文郁叔,同我爸是嫡叔伯关系,很是近亲的。文郁叔,这是我内人山美姬子。”
姬文郁感到受宠若惊,低头向山美姬子躹了一躬,说:“三少奶奶好。”
山美姬子笑道:“我好,你也好。文郁叔,咱们今后就是亲戚了,要多多互相关照,你说是吗?”她说的是一口纯正的中国话,由于常年同姬定国在一起生活,所以中国话中还夹杂着苏北口音,这让姬文郁听去,分外受用。他连忙说:“是的,是的,文郁今后还想请二少爷与二少奶奶栽培呢!”
姬定国说:“没关系,只要你跟着我干,我有一口饭吃,你就不会饿着。请吧。”
于是,在姬文郁带领下,姬定国与山美姬子带领着伪团长赵忠和几个日军警卫,让挑伕们担起一长溜系着红绸的礼物担子,一齐向姬家大院走去。一路上,山美姬子用日语问这问那,姬定国也用日语一一作答。
姬家大院这时如同军事禁区,郭槐将两挺机枪安排在大院门口,还设了掩体。沿着大门到中堂一带,大兵们全都是荷枪实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岗哨后面游弋的还有众多的自卫队员。山美姬子看了,不禁说:“嗬,咱们哪里是回家来?分明是赴鸿门宴啊!”
姬定国紧握住山美姬子的手:“没关系,咱们大军就在堡内。这大概就是我大哥的军队吧。”
姬文郁说:“是的。”
正说着,忽见路边一个枣红脸的魁梧汉子,一手握着驳壳枪,一手扬了起来,高声招呼着:“赵——臭——!”他这一喊,路两边本来非常严肃的大兵们全都盯着姬定国身后的赵忠嬉笑起来,那是一种戏谑的笑,是一种蔑视的笑。那胖团长赵忠看这么多人嘲笑他,一时还回不过味来,他盯着那枣红脸黑大汉一看,依稀想起去年在沟安墩战场上,当他屁滚尿流地打着白旗,为姬定国送信时,正是这枣红脸连长带领人嘲笑说他是赵臭,又是他将自己押送到三0三师部去的。此时相见,赵忠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恨不得,气不得,恼不得,怒不得,他狠狠地瞪了大咧咧的郭槐一眼,心里骂道:哼,那一天你落到我手里,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笑,让你水笑吧!
一行人直抵中堂,姬文海冷冷地坐在中堂主位上,一言不发。两侧梨花木椅上,一边坐的是姬安国与林雪玲,一边坐的是姬邦国。姬定国直走到姬文海面前,对姬文海与贺秀汶说:“爸,妈,我回来了。”
姬文海说:“老子省吃俭用,送你到东洋去读书,原来想盼你出人头地,荣宗耀祖,谁指望种的是龙种,收的却是跳瘙,祖宗的脸没有被你贴金,反而被你炮火打个精光。你好神气啊!你回来干什么呢?”
姬定国回头招呼道,将贺礼送上堂来。于是,挑伕们将十几箱贺礼送了进来。姬定国说:“爸,你也别生气,如果你不把我送过海去,现在我也许是另一种生活,可是,历史就是作弄人,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没法改变了。我这次回来,有三件大事,一是我几年回来一次,想看看爸爸和妈妈。二是我娶了媳妇,由于战争关系,一直未能回来摆手拜见公婆,这次让山美姬子来拜见二老。”说罢,他用日语对山美姬子说了些什么,山美姬子脸顿时红了,她朝姬文海与贺秀汶躹了一躬,响脆脆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好,媳妇回来看你们来啦。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请你们不要生气。”
面对如花也似媳妇,听了她的莺声燕语似的寒暄,姬文海还能说什么呢,心早就软了下来。贺秀汶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走到山美姬子面前,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说:“哦,挺美的,怪不得二子说你是校花,我说什么是校花?原来真象一朵花也似的娇小啊。”
山美姬子笑道:“妈,你别听定国混说,我也是平常人啊。”
贺秀汶说:“好呢,你到家来了,就坐下来歇歇吧。二子住的馨园,听说你们回来了,我赶紧派人打扫去了。”
山美姬子说:“谢谢妈,让妈费心了。”
姬定国又对山美姬子说:“你来见见,这位是我的大哥,这位是我的大嫂。”姬安国面对山美姬子问候的笑脸,不得不站起身来,微笑着招呼。林雪玲看见山美姬子,自然有一番女人式亲热。姬定国看见姬邦国,便走了过来,拥抱着他:“三弟,我早就派人留心姬家堡的情况了,这次有人回报说你要结婚了,你想,弟弟的结婚大事,我做哥哥的能不回来庆贺吗?所以我立即就来了。明天,咱们一醉方休,如何?”
姬邦国说:“哪是我结婚?你弄错了。”
姬定国一怔:“什么,不是你结婚?那是谁呢?”
姬邦国无奈地说:“老爸大约嫌大院里女人还少,再找一个热闹热闹吧。”
姬定国偷看姬文海一眼:“老爸还是那个犟牛脾气,可能是他看中的女人,你却没有看中,对吗?”
姬邦国说:“正是。”
姬定国说:“没关系的,你就结一次婚,糊弄糊弄老爸吧,假如婚后不高兴,就到我那儿去。上次打武汉,军情紧急,我怕伤了你,所以送你回家了。现在,你可以到我那儿去,给你一个副团长干干,也不是什么难事。嗳,你那个女侠客呢?她还好吗?”
姬邦国说:“老爸都逼我跟人家结婚了,她还能好吗?”
姬定国点点头:“这是个好姑娘,她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相信,她是真心爱你的。可惜,老天系错红线了。”
兄弟两人正在说些什么,这时,赵忠喜滋滋地走了过来,欢声道:“龙野虎,是你呀?你的妹妹龙野猫呢?”
赵忠这一喊,引逗得众人纷纷朝姬邦国脸上看,感到好是疑问:好端端的三少爷,什么叫龙野虎呢?姬文海不禁问:“那位老弟,你怎么称我三儿叫龙野虎呢?”
赵忠笑道:“说来,我同老爷一家人缘分还真不浅哪。去年在沟安墩,是我,冒死在火线上鸿雁传书,因此得以拜会姬安国将军。后来呢,这位三少爷忽发童心,钻到我部队里玩来,还给自己起一个挺美的怪名字,叫龙野虎,还有一个妹妹叫龙野猫,长得好漂亮好灵动哩。”姬文海听罢,黯然不语,他已经知道那龙野猫是谁了,只是不想说出来,生想触动姬邦国的心弦,在婚期又惹起风波来,反而不美。但是,山美姬子却是不明白,她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大方地伸出手,握住姬邦国的手:“三叔,咱们第一次见面,你给我印象非常美好,我祝贺你新婚大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叫姬邦国,却叫龙野虎呢?”
姬邦国感到大窘,一时难以回答,因此窘得脸也红了。当时起名龙野虎,其实也是一时玩性,既然同伴中有人叫东方苍龙的,那么他们称作龙野虎龙野猫,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想说个究竟来,还真的不容易。
姬定国笑着说:“姬子,你就别为难三叔了。我们家姓姬,是当时中原第一大姓,源远流长,中国以龙为图腾,所以我们家人常将姬姓与龙相联系,称为龙就顺理成章了。三弟,你说是吗?”
姬邦国点点头:“二哥,你对中国历史知道得这样清楚,为什么还要加入异国军队来打中国人呢?”
这一问,如同静水里扔了一颗重磅炸弹,一时间众人心头全都炸出激浪来。姬安国抚掌笑道:“果然三弟是个快人快语,一句话说出我们心头的郁闷来。”
姬定国正色道:“三弟,你说错了,不是我想来打中国人,我实在是来救中国的。不错,在日本,人群也分左右,有鸽派,有鹰派,右派鹰派都主张用炮火消灭中国,而我们却主张在战争总指导下,实行中日携手,建立共荣圈。”
姬邦国一声冷笑:“这么说,侵略有理,战争有功哪?”
姬定国说:“三弟,你不了解中国历史。在我的头脑中,中国这个国家有着极大的包容度,任何国家打进来,都会受到同化的。你看,在历史上,蒙古人,满人,不都打进中原以后,受到同化,演变成中华民族人吗。说真的,我也有这个思路,就是日本人现在进入中国,你想,日本人只有中国的十分之几,一旦与中国合而为一,表面上看是中国的失败,日本的胜利。可是过了二三百年后,经过长期同化,日本人还叫日本人吗,那时,从中国大陆直到朝鲜半岛,直到日本列岛,将永远在日本人心甘情愿的支配下,成为中国的领土。可以说,这场战争,不要以为日本人是胜利者,因为从长远角度来看,任何进入中原的外国人,都将是永恒的失败者,因为他们被别人同化了,丧失了自我,还是胜利者吗?”
姬邦国又冷笑道:“拿遥远的梦来遮盖眼前血淋淋的事实,拿二三百的年后的一颗糖,来甜蜜这二三百年在水深火热苦海里挣扎的人们,这种话只有魔鬼才能相信。”
姬定国白晢的脸红了一红:“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哥,汪精卫先生是你们国民政府的副总裁吧,他今年一月都与日本政府合作了,这叫什么?拿蒋介石先生的话:就叫曲线救国。”
姬安国正色说:“你别曲解了蒋委员长的话,所谓曲线救国,原意是先先打家奴,后驱鞑虏。不是与你们侵略者同流合污。”
这时,贺秀汶看出兄弟们阋墙之态,便说:“老大,你做哥哥的,少说二句。二子,你刚回来,就留神养养精神吧,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团聚在一起,为什么在谈政治呢?菩萨不管在外国还是在中国,不一样造福人民吗?求求你们,千万别要争吵了,让三儿婚事办得完美一些吧。现在,二子带这么一大批人来,又是枪啊,又是炮啊,我看着就心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真的是罪过。”
看着母亲哀求的模样儿,弟兄们一时无语,因为他们不想伤害一个做母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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