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疼的春天(嵇绍波)
一粒粒雨点,斜斜的,密密的,从天而降,像小石子,像小冰雹,冷冷的、硬硬的,生生地砸在脸上。我眼窝里蓄积了几十年的泪水,几乎一下子都要同时涌出来,大声地喊出我切肤的疼和痛。
印象里,春天的雨是温润的,是多情的,就像江南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女孩。一个袅娜的背影,就能写尽她内心所有的风情和心思,就像唐诗里那句“天街小雨润如酥”,一个简简单单的“润”字,只需要十个笔画,就可以轻易地泄露春雨蕴含的所有情怀和秘密。
三月的一个早晨,我穿行在一场春雨中。我想到的,恰恰不是这些诗情和画意,而是我在一个论坛上看到的一个帖子,“其实,我比春天还会喊疼。”不用揣摩和细想,显然这是一位诗人的疼痛。这一位诗人外表粗犷内心细腻,曾经和我在一次颁奖宴会上推杯换盏饮酒谈诗。一个水乡的汉子粗犷着草原苍狼般的模样,蓬勃着春草一样茂盛的络腮胡子。我私下地猜想,在他会流淌出诗歌的手指间,汩汩涛涌出来分行文字的时候,他那结满沧桑的脸庞,一定会在梦里喊疼过许多青春女子的相思。
我是一个从课堂走向课堂的人,大学一毕业就做了一名中学教师。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和大多数耽于读书思考的人一样,喜欢停留在文字表面,自信满满地认为,在春雨穿行,一定是一件浪漫而又富有诗意的事情,有着戴望舒《雨巷》里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值得我们追随和践行。然而今天,我却得到了不一样的感悟和启发,逆着诗人思维的河流向上溯游,“其实,我比春天还会喊疼”隐喻了春天也是会喊疼的,而这种疼和痛,只有时机切合情景暗合时,才会被我们的耳朵捕捉和聆听,放大成一个季节的回响。
我不是一个诗人,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但总是喜欢矫情地把自己比喻成一株梦想开花的植物,从春天出发,追寻梦想。回望生命成长的路上,经历的跌打和滚爬,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灵上,都留下了一些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仿佛是一张张嘴巴,在无数个夜阑人静的夜晚轻轻地喊着疼,舐吻着慢慢愈合。只是时间是一个弊脚的泥水匠,永远无法抹去这些新鲜的记忆,总会留下一些可以回望的或浓或淡的痕迹,慢慢地凝固成历史的遗迹,在岁月的深处一次又一次地唤醒疼痛。
现在,多情的春雨已经把我浇透,我就是一株行走在春天路上的植物,和大地上的花花草草一起生长、共同呼吸,在春雨的声声催促和鞭打下,一切行动都按着一定的秩序悄悄进行着。模仿诗人的姿势我听见了,小草拱破泥土,大地喊了一声疼;芽苞咬开树的皮肤,树喊了一声疼;花朵裂开蓓蕾,花木喊了一声疼……无数个伤口正在春天大地上次第绽开,每一个泣血的伤口都在轻轻地喊着疼。春天还未深,夏天还遥远,草还没返绿,树还没有吐青,不经意间一抬头,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尽的大地,已是“草色遥年近却无”了。
“伤口是一盏灯,疼痛是它的光芒。”随意摘取的诗中一句,像一个劈形的楔子深深地嵌入我的脑海里。生命只有经历一阵阵疼痛,才能诞生、生长、壮大……沥沥的雨声里,我仿佛看到了也听到了春天的脚步,一边“咚、咚”地发力奔跑,一边“啊、啊”大声地喊着疼——喊出绿色和芬芳,喊出蜂飞和蝶舞,正如青春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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