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庄,我魂牵梦萦的故乡(王步中)
小年三十中午时分,我随父亲去看望“本如三爷”。
“本如三爷”是我父亲的本家同辈,同村同组同为农民,算来今年已有80开外,我父亲平常亲切地叫他“如三”,我们则尊称他为如三爷。如三爷长我父亲10岁,老兄弟俩经常在一起抽烟喝酒,谈古论今,评说天下事。如三爷上辛庄街买好中饭菜路过我家时,也要扯上半小时左右。农忙时老兄弟俩经常是一请就到,干完活,吃个饭就行啦;家里有事时更是没得话说,不请自到,互相照应,商量办事。
如三爷有四女一子,儿子叫步安。由于受上代人传统思维的灌输,认为女儿长大了总要嫁给人家,一心想要个传种接代、养老送终的儿子,步安又生了四女一子,因此经济条件较差,加上被计划生育罚款罚怕了,有两个女儿送给人家了。
在外地工作的我,年前和父亲通电话时得知,去年秋天如三爷中风了,左半身瘫痪。我记得小时候上如三爷木头船翻摘菱角时,由于船晃动厉害我站立不稳,踉跄间还踩断了如三爷家搁在前舱的一杆称,我又窘又怕,如三爷不但没有埋怨我、要我家赔,而且还再三地叮嘱我站稳了,别掉下水。想起此事,连同如三爷上街回来时给我带大饼、金刚脐等好吃的,心里愧疚得很。这次回老家过年时,我再次提出买点东西看望一下如三爷,父亲还是跟上次一样,点头喊好。
如三爷家离我家有两三里路。路上穿过一片松树林,落叶铺了厚厚一地,走上去像踩在地毯上一样。平时用来引放水的小渠早已干枯了,嵌伏在渠底的一团团黄枯草呈长宽叶状,而披挂在渠两侧一绺绺细长的干野草,则毛茸茸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煞是好看。渠上泥土松湿,跨渠时用力小了,踩在另一侧的边上,会踏漏下一小撮细泥,这时一阵风吹过这里,又漏下一些细泥。虽然外面寒风刺骨,但是因为有了太阳,穿着味道好闻的新衣服,加上春节的喜庆气氛,因此我们并不觉得冷。只是听不到虫鸟的鸣叫,大概它们是怕冷躲在窝里未出来。为了打破寂寞,我轻声地吟唱起《在希望的田野上》,听到我唱歌,父亲回头冲我笑了笑,又继续躬着腰往前走。
我们绕过东北侧弯曲的河坝,走上有茂密竹林的南高坡,从西侧来到高墩上,如三爷两位老的就住在西侧朝东的两间小屋,儿子步安一家则住在东侧坐北朝南的三间大瓦屋。西屋门口三奶奶身着棉衣,将穿着棉鞋的双脚搁在小凳上,半躺在门口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我们不忍心打搅她,轻手轻脚地进入里屋,看到如三爷头搁在南墙上,耸拉着脸,半躺在床铺上,背脊下垫着枕头和有点泛白的黄大衣。步安大哥正在给他喂中饭。见父亲和我一起来看他,如三爷脸上漾起病后久违的微笑,热情地招呼我们父子坐下,要停下中饭,我们不依,害怕饭菜凉了后不能吃。在里屋放下带来的东西后,我们站在东屋门口等。
不久,如三爷吃好了,叫步安过来请我们进里屋,互相寒暄了几句,问了些近况,感叹时间过得飞快,家乡变化很大,路变宽,家庭变富,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如三爷一高兴,话匣子拉开了,给我们讲了一段上世纪辛庄鲜为人知的故事。
他说,过去我们这里最富的要数河南岸旭日村的周步领,他父亲原是个大财主,平常有300多人在他家做长工。
一天,周家的长工们正在场上翻晒稻谷,忽听有人喊,土匪来了,大家四散开去。唯有一戴八角斗蓬的年长者,推着一车稻草,向外走去,土匪问他去那里,他头也没抬答道,到前面喂牛,土匪放他走了。
见土匪们到稻场上去了,渐渐离得远,他把小车朝路边一放,扔掉斗蓬,跋脚就向北奔,见河游河,又奔了几里路,躲进一片大树林里,一边喘息,一边四处张望。
土匪们到场上、院子、屋棚里翻箱倒柜,四处搜查,还在床铺下乱翻、场上乱挖,见值钱的东西就抢,光洋钱就扒了6车。可见,周家富得冒油!抓住几个长工问,周步领哪里去了?长工说刚才那个戴八角斗蓬缺一角向外走的就是他,等土匪们沿路寻找时,光有车子和路旁的斗蓬,哪有人影,再到前面大河边一看,有两只鞋子一前一后地斜躺在河南岸的草丛里,情知游河溜掉了。
待土匪们走后,周老板才返回场上,长工们长吁短叹,土匪实在太坏,心想主家祖辈的家当和多年的辛苦一下子全被抢走了。周步领走到一处用脚踏踏,地面很硬,他心里暗喜,金砣子还在。
黄金是不能瞎挪动的。周步领家虽很富有,后来到其儿子手上,因战乱家境日渐衰败。周步领共有两个儿子,老大为人忠厚本分,抗战时在家守摊子;老二聪明些,因躲避战祸,选择逃难,雇船带着金砣子去上海营生。俗话说,要钱就没命,要命就没钱。因走漏了风声,在雇船快到长江口时被人撞沉,落得人财两空。
金子挪动后很难寻找。我记起小时候姨妈亲口跟我们说过一件事。二外公也是听说实行“三光”政策的日本鬼子要来扫荡了,于是藏匿家财。他用祖传的铜匠手艺,把家里祖辈积蓄的戒指、项链、耳坠子等所有金子,铸在一个大铁秤砣里。秤砣上面用长麻绳系好,沉到马泥沟河底,麻绳另一端隐蔽地扣在岸边的一簇树根下。等日本鬼子走后,再去取大秤砣,哪有踪影,连系得很牢的麻绳也没有了。于是,二外公下河摸、拉网拉、罱子罱、篙子捣,能想的办法都使了,没有找到。他不死心,又摸、拉了几次三番,结果还是无功而返。有人说藏秤砣时被别人看到,拾走了;又有人说被别的行船人偷走了;也有人说金子沉底,古人云“金子会跑的”。二外公因此生了一场病,看医生吃药都没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真正缓过神来,可见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是多么的大,日本鬼子是多么的可恨!
如三爷最后笑着说,我看,富,富不过三代;穷,穷不过三代。他的意思是说,周步领父亲很富有,到第三代因为战乱而衰败;也暗示着他本人子女多,有点穷困,儿子步安又因生男孩家境不好,他希望孙辈能改变命运富起来。我接茬说,土匪横行、鬼子侵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建湖80年代的万元户摇身一变,现在部分已成了拥有资产上千万、上亿元的实业家;贫穷不可怕,穷则思变,辛庄昔日的泥腿子洗脚进城,成了农产品经纪人,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和土地流转,会有不少农民成为农场主,大家都会奔向共同富裕。一番话说得如三爷头直点,连声说,大侄儿说得有道理。
生活要乐观。现在即便生病了,看病城里有医保,农村有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大病政府还有救助。临别时,我又给了如三爷200元,并叮嘱他,要到大医院做检查,请医生对症开药;要定时服药,乐观生活,勤晒太阳勤洗澡,坚持跑步,不久身体就会好起来!
回来的路上,天突然黯下来,飘刮起了漫天的雪片,捣打在脸上有刺痛感。不过乱舞的雪片仅刮了一阵,不久太阳出来了,雪也躲得无影无踪了。
- 上一篇文章: 修伞的马爹爹(王洪武)
- 下一篇文章: 难忘辛中情(王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