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安

人到晚年，愈加怀旧。说来也跷蹊，眼前事前丢后忘，老家村落里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却铭记在心，琢磨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我怀念小时候老家新阳村的素朴之美，村中有村，宅中宅，院中有院，承载着我心中多少乡愁。且说村中有村吧，新阳村本是一座自然村，是以村边古新阳浦（河）命名的村名。千年古刹泰山寺就坐落在村的西端。据说，这座古刹是临济宗在苏北创办的最大道场，曾被誉为“江北第一大寺”。寺内有十几座大殿，二、三百间厢房，俨如村庄，又因寺在新阳村之西，故被呼为“西阳村”。有句歇后语，苏北里下河妇孺皆知，叫“西阳村小鬼——站像”，意思是说，西阳村规模大，尊神多，小鬼“等级”不够，在这里排不上座位，只能站着。每逢“二月二”打水平和“三月三”庙会，西阳村周围人流如潮，岸上人挤人，河里船靠船，连高（邮）、宝（应）、兴（化）、泰（州）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观看。主建筑虽在70多年前被日军侵华炮火所毁，但后来复建的殿宇外表更加古朴庄重 ，内涵更加丰富深厚，前来参观拜佛的游客不减当年，尤其是“三月三”庙会，每次上会逾数万人之多，并成为苏北重要的传统民俗文化节。西阳村本是新阳村村中之村，由于它的名声大，反而喧宾夺主了，外地人只知道西阳村，不知道还有新阳村。

新阳村还有一个村中村，叫“光荣村”。抗战时期，县境有部分烈军属住房困难，县委打算选择一个条件较好的地方，为他们建座“光荣村”，以便集中安置。当时新阳村有两位县参议员，一位叫顾一天，一位叫祁国甫，都是地方上的乡贤，也是开明土绅。他们主动把这个任务接回来，决定用自家荡田柴草打笆苫屋，其他有识之士也献钱献物，很快建成了160多间简易草房，使60多户缺房的烈军属有了安居之地。光荣村从此传名。逢年过节，县、区、乡领导人都前来慰问，村里还组织优抗小组，轮流为光荣村光荣人家做优属工作。土改时，有一部分人返回家乡，参加老家分田得地。还有一部分被留下来，在新阳村分得了田地和浮财，并搬进了分得的新房，原来光荣村笆墙草苫的简陋房屋渐渐被淘汰。但人们没有忘记这段拥军优属的光荣历史。

新阳村的建筑富有特色。村中有一条东西走向的600米长的条石街，小巷地面是用立砖铺就。街的东段是清末武进土祁以德的住宅，建有总兵府、跑马道、祁氏宗祠。西段除有泰山古寺外，还有一座双车棚，是过路人憇息的驿站，聊天的处所，起航的港湾。小街店房，前门市后居家，特点就是宅中有宅，一般主房屋都是明三暗四，外面看起来是三间格局，宅内却暗藏一间做密室，门在隐蔽处，充满神秘感。新阳村是沿荡村，那时候荡里土匪活动猖獗，经常出来打家劫舍。店户平常都将贵重东西暗藏在密室内。我家几代从商，老宅面临鱼市口，店房成“7”字型，屋面上横竖交界处是个无山“合漏，”上面可容人持抢防匪。店面也是明三暗四。抗战时期，西射阳敌据点日寇下来扫荡，店内货物来不及运走，各家即将商品藏于暗室，结果损失较少。1944年9月中旬，县总队新兵连驻新阳村训练，有天早晨，正在上操的新兵连，遭到湖垛鬼子下来偷袭，新兵连战士被打散，我们家那间暗房就掩护了两名赤手空拳的新兵。

一般人家都是院中有院。进门的院子也称天井，空间便于晾晒东西，商户利用它做作坊。天井外还有后院。后院是种植蔬菜和培育花草的地方，我家的后院与顾家后院相邻，中间篱笆隔着。我家这边长葡萄，顾家那边种丝瓜。每到收获季节，两家有默契，我家葡萄伸到顾家，顾家可以采摘；顾家丝瓜拉到我家，不用打招呼即可用来做菜。我怀念那时人与人的关系，也多亏大自然为人们牵线搭桥，维持了大地的和谐。

星转物移，岁月沧桑，原来的村庄格局早已不复存，唯有戛粮河（原新阳浦改浚）碧水长流，河水里流淌着我童年的身影和美好的记忆。如今老家面貌尽管日新月异，我的怀旧情愫依然不减。老家是生我的家园，是安放我乡愁的故土，它将永远留在我记忆里最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