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宋词腹地深处(金鑫)
【作者简介】金鑫,字泓泉,自号“静思斋主人”。生于建湖,现居盐城。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盐城市作家协会秘书长。出版有散文集《天上人间》、《长安大道连狭斜——大唐诗人的飞扬与落寞》、《我欲乘风归去——宋词的前半生》等三部。作品曾获全国书市征文一等奖、盐城市“五个一”工程奖。
行走在宋词腹地深处
此刻,我从宋朝来。因为机缘巧合,我与宋词刚刚完成一次约会。
在我以为,宋词已经圆寂。宋词高龄,活三百余岁,历经沧桑,安然圆寂;宋词的一生,笑傲汉赋唐诗,游历南疆北国,深得中国儒释道之大境界,承前继后,终成正果;宋词于今,渐行渐远,仍然被人们时时拜读追忆,犹如高僧圆寂,遗风泽被后世,大德滋养后人;宋词空灵如蝶,精致似瓷,豪放如狂草,淡定如山水。时间,见证了宋词的不朽。中国人很幸福,人人都可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宋词文化遗产。
宋词的前半生在汴京,遭遇无数。我的这次踏访,有选择性地拜谒了李煜、范仲淹、柳永、晏殊、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秦少游、周邦彦、赵佶等十位宋词前半生的目击者,他们见证并记录了宋词的成长与悲欢。我试图回到宋朝的天空,与他们面对面,听其讲述,读其词文。这些词章圣手,以巨笔屠龙之技和独具匠心的文学审美,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佳作,诸如李煜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晏殊的“小园香径独徘徊”,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宛如行云流水,又仿佛妙语天成,寥寥数语,往往能以此作背景,勾勒出一幅幅精美的图画,或者令人引发无穷的感想。恰好似,中国宋词中国风。
宋词的基本生长环境,是酒筵歌舞,香草美人。就像唐人吃一桌酒席,能吟出许多经典诗句一样,宋人在举杯之余,能咏出别样销魂的词句来。三五好友,开轩面圃,兼之佳人伴舞,乐声四起,美好的景致与幽幽的情怀,迅速生发,借着酒后的微醺,他们便开始了无穷无尽的吟唱。他们将眼前美景融入到词里,举凡花草植物、时令天气、飞燕黄鹂,信手拈来,氤氲着清新的芳草气息,几乎到了无处不飞花的地步。哦,我们的宋人是那样地热爱自然,热爱生活。
斜阳芳草,暗香盈袖。然而,我却并不满足单纯文字美感带来的享受,不自觉地由他们的作品出发,关注他们的人生行状,探寻他们的心路历程,继而将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历史空间。还是苏东坡的“大江东去”,乍一看,尽是赤壁怀古的意气风发,再细看词人身世,竟是落贬黄州之后的沉痛悲鸣。而他在临终之前所题“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又蕴含着深深禅意。中国有许多文人,下笔如有神助,人生却充满困顿,文章写得好而又一生顺遂的,几乎难找。或许,层峦叠嶂的人生并不圆满,于是乎他们上下求索,奋笔疾书,寄情于文,努力寻求“我欲乘风归去”的自由境界。
总体上看,唐诗张扬,宋词内敛;唐诗如酒,宋词如茶;唐诗言志,宋词言情。宋词更像一个娴静低眉的女子。但含蓄的宋词中,不仅仅是花草,不光乎爱情、友情和亲情,还隐藏着一扇扇连通历史与人生的窗户,推开这扇窗户,还有着一片阔大的、不为人知的深深庭院。正如我在周邦彦的一篇中写的那样:“表面上似乎是花落恼人、文人小资情调色彩颇重的宋词,其实还是那个时代政治沉浮的隐晦记录,是宋代文人复杂心态的绵绵梦呓……宋代词人也在自觉地通过文艺的密码,曲折地阐述他们个人的抱负,以及关于时局的见解。”宋词的背后,隐藏着诸多有待破译的文艺密码。
选择唐诗和宋词作为创作方向,是一个看似讨巧,其实内力消耗颇大的冒险决定。我竟不揣冒昧,在写完散文集《长安大道连狭斜——大唐诗人的飞扬与落寞》之后,一脚跨入宋朝,与词为伍,相伴朝夕,漫步于璀璨绚丽的中国古典文学园林之中。左首是唐诗,右侧为宋词,“花繁叶茂”,硕果累累,几乎让我目不暇接。这个冒险的决定,让我领略了唐诗宋词的经典大美,却又文途寂寞,且为繁花所扰。我原以为踏进的是一片静谧的园林,却不料误闯入了静水深流的文史海洋,湮没其中,吃尽了苦头。最能理解宋词的好办法,便是文史兼顾。我在写作中,也努力做到不囿于词,转身读史,寻求词史结合的方式,在更为辽阔的时空中,重新复原并审视词人的生死富贵、荣辱得失、家国情爱,品味词间的风流、风骚和风骨,我期望进入到一个有花草与山水、历史和道义的宋词天空。
不过,唐诗宋词最不亏待人的地方,就是但凡入园者,必赠你一株幸运草,让人视野开阔,安神宁静,渐臻儒雅。这两朵生长于中国农耕社会的两朵奇葩,后来渐渐地成为了疗治身心的中药。我亦深深受惠于宋词。两年前,我生了一场恼人的肠胃病,那段时间里一面服药养生,一面品词养性。回头看看,治好肠胃,中西药物的疗效有一半,千年宋词的疗效也占了一半。
庭院深深,杨柳依依。而我稍事歇息,也将一路乘风,尾随宋词的身影,走向杭州,追记她那华美凄艳、惊鸿一瞥的后半生。
选自《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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