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西收成情感三章
【编者按】江清西校长的大名早有所闻,那是收成有名的文士,因为曾任过某校校长,乡民们都称呼他为江校长。2010年夏天,我下决心去了一次有名的古镇收成。我因为想知道一些更原生态的东西,便直接地走进了小街。在街口很随意地寻访到一位老人,细一打听姓吴,原先是在收成供销社工作,真的没想到吴爹爹对收成有着很强烈的感情,热心地陪着我看了晋东海王墓、唐槐、观荡桥等景点,还不停地介绍着收成的历史与传说。走在小街一处小商店时,吴爹爹说是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并说这个人对收成的历史最有研究了。于是在吴爹爹的带领下,印象中穿过了几曲过道,见到的正是江清西老先生。当时曾向江清西校长约一些关于收成的稿子,江校长很高兴人们对收成有越来越浓的兴趣,告诉我他曾应县旅游局写过一组关于收成历史与传说的稿子,只是身边并无底稿。我当时很是兴趣盎然,回来后曾联系过,只是未能联系上,再加上后来我集中精力于《建湖民族英雄传》,这样关于收成的研究,只是在《建湖文史网》上刊发了杨锡浪先生的散文《收成二章》,自己便颇有些无暇顾及了。近日,接到江清西校长发来的邮件,一看正是关于收成的文章,只是江校长是从更深的一个层面来叙述收成这个古镇了。希望江校长有更多的此类研究成果来满足我们的期待。
渔船浜野韵(江清西)
不管阴晴风雨,即使远在天边,即使天亮了,也一定要赶回岛边,把满载鱼虾的船儿牢牢拴在木桩上,才叫“回家”,回到渔船浜。最后一篙,最后一桨,精准地对着自家的木桩,哪怕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射阳湖上遇到过特大风浪,掀翻了大小船只底朝天,家产尽绝,篙桨齐飞,就是凭双腿作桨,单臂当篙,经过了三天三夜,才摸到“家”。
家家掌起了明灯,家家生起了灶火。苇篷隙缝间钻出了美味、行酒令和欢声笑语。打鱼人都有吃鱼绝技:一条鱼拖进嘴,经双颊、唇齿共动后,吐出的骨架竟是一帧完美的工笔,工艺。那么玲珑剔透,银辉闪闪。须晴夜,赏黑天幕上缀着的明星捧皓月;须风平浪静夜,观湖里灯影火光,静星沉月。是壮观。夜晚的渔船浜有个曼妙的雅称:“渔火星星。”足赤的诗情画意!湖西北隅的马家荡(亦村名)在台人多。军分区作战科科长曹照高先生多年驻此监管台属动静。夜深人静时分,特别是阴雨夜,我们这边动辄发现那边天边有“信号弹”明而灭,灭而明。民兵营长立即吹响螺号,召集渔船浜人(全“浜”皆兵),飞篙飞桨直捣“美蒋特务”窝。原是“鬼火”!马家荡人胆大,是一家老太爷“归天”偷埋,不火葬。
清晨。顶黄帕,着红衣,穿绿裤的渔家姑娘、媳妇赤着白腴的双脚,拧着,担着鲜鱼活虾,一个个,一个跟一个跳上岸来,一朵朵,一朵连一朵黄蕊闪金光、绿叶衬红花般缓缓飘移着。因为常年盘坐于腿脚作业,所以,脚跟连连翘着行路,敏捷,好看;嘴里连连喊着“卖鱼喽——”、“卖虾喽——”,一式的水腔,一式的似水鸟的鸣啭,使旁人“如听仙乐耳暂明(白居易《琵琶行》)”。这一投足,一亮嗓,是独特的。我常买小龙女的鲫鱼。巴掌大的鲫鱼,二角八分钱一斤,透肥。她总是张大着她的像一个伟人那么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苇篾也难挑得开的小眼睛。嫣然一笑后,飞快地拾着去了头尾、内脏的鲫鱼,未称,就塞进我的苇篾篮里了。我却是呆鹅,未给钱。待我追上她到石码头,她却苇花似地飘飘然,一脚跳上两头翘的“小划子”上去了,“小划子”直颤。细长的竹篙一磕码头石,“小划子”穿进翠绿的苇帐里去了。
浜里人嘴上挂着一句经典:“湖荡里的金银齐腰深。”捕得大鲤鱼可换回白米,大螃蟹可换回猪肉,大甲鱼可换回日用品;一根竹篙一条船,日行八百夜千里,神仙般的日子哟!陆上戏称“鱼船浜”是“小香港”。所以,家宽出少年,渔家出美女。其时的渔船浜似乎有点像其时农业上的小岗村哩。
苦了男人。四季里纯是他们捞鱼摸虾。一个“猛子”扎进水肚,拽不到鱼不为男子汉;数九寒天,乌鱼、鲫鱼、虎头鲨等等全埋于深淤,躲于烂草“冬眠”了,男人双脚插进泥、草中梳篦,谓之“踩鱼”,仅留鼻子眼睛在水上呼吸,掌控方位。此辈为“水鬼”。做“鬼”非等闲,一要水功硬,二要不怕冻。下得水后,一概一丝不挂,方可直接感知水性、鱼情;“水鬼”周身黑皮、糙皮、厚皮,是男人中的骄子,做不上“水鬼”,休想找着老婆。男人回“家”就没得闲:煮饭、洗锅、抹碗、洗尿布、倒便桶,全包。倒老婆便桶必须避外人耳目于船后,哗地一声快速下湖,趁势挖水一冲;船前湖水为食用,污染不得。晨曦,倘有不慎颠倒了前后向者,必遭美丽的老婆夺过刷把之击打,幸好未点击到皮肉,不疼,虚张声势而已。乐了男人,乐了女人,共乐之。
婚配纯为近亲。认为愈近愈亲,亲上加亲。戴玉、宝玉的“近亲恋”未结正果;而渔船浜上的“近亲恋”无不娶妻进门,生小人的。有个名叫“大疯女”的老女,三百多斤重,能吃能睡,“渔船浜”虽已消亡,但这“活化石”犹在。叫她数数系船桩,她数:“一根一根又一根,嘻嘻。”我思念渔船浜和那位小龙女。
种瓜趣(江清西)
我在后邻闲院里种了南瓜,指望着种瓜得瓜哩。南瓜藤蔓爬满了小院。沿围墙内侧尽是昂首的瓜头,触须在轻轻招摇,大有攀援欲上、一举登高之势。公瓜花、母瓜花藏头露脸,各领风骚,在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的绿叶扶持下,金碧辉煌。是我用“心”画的,雕的,弹奏的,轻歌曼舞的。静极了,听得清朝露的一两响滴答。每日清晨起身后,我的首要闲情就是“套瓜花”。一见到母瓜花就喜不自禁,立即掐公花套母花,似乎见到了像绿色襁褓中窝着的胖宝肥崽般的南瓜在我面前隐显。动辄遇到母花完全罩在绿荫庇护的地面上,成了秘藏深宫、拖曳长裙的绝代佳丽。我就缓缓轻轻拨开一溜绿,教徒般虔诚拜佛似地,俯下身去,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拽起一截藤蔓,翻转少许,严防碰断花蒂,撞脱幼瓜,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以见得一小撮抓拢的红色花蕊,双指插得进剥除了喇叭的细棒为度。无奈视力老化,硬是插不准,非左即右,非上即下,非深即浅。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插准方休。有礼赞治国治天下举重若轻者,而我此等凡庸连这区区小交易都举轻若重,实在无能。忽有一滴朝露叭地一声滴进了我的聚精会神张大的老眼内,甚觉异样的清凉。
某朝前往。一进院门,就见得竹筛大的一大团黄花蜷缩于绿中。咦?我的南瓜怎么开出如此硕大的花?低头一摸,但听得叽叽叽叽声后,一大团黄花顷刻幻成许多枝小黄花撒进四面八方的绿里去了。十分佩服这群小黄鸡的浪漫风度:竟把我的“瓜花源”当作陶渊明掘得的“桃花源”了,潜进去就不想出来了,饿了有鲜嫩的南瓜可吃,馋了有鲜活的小虫可尝;十分佩服小黄们的胆大气概:竟毫不畏惧随时可以袭来的黄鼠狼的凶残,这人迹罕至的、久不住人的房舍中也许就有黄鼠狼安居,我日前就亲见过一只在瓜窠里穿行来着,小黄鸡全是小英雄噢。
某朝又往。一进院门,就见得旧式浴桶般大的黄花赫然于一片被压倒了的错杂的黄绿之上。咦?我的南瓜怎么开出如此硕大的花来?细观之,原是西邻大黄(狗)怀抱着数条该是乍产的小黄(狗)正在闭眼喂乳。小黄们太漂亮了,黄缎似的毛色,金灿似地夺目,跟带露的乍放的我的南瓜花们媲美哩。大黄有眼功,把她的产院选在我的瓜园内,许是她爱此处的闲、静、幽、雅吧。
别了,小黄鸡!别了,大黄狗!南瓜们的藤蔓纷纷跃上了围墙头。安适地开花,恬静地结瓜。或挂墙边,或踞墙头。摘下敬送四邻人,或夸甘如饴,或夸“面”如芋;敬送城里文友,无不开启大口笑纳后,摇头晃脑地引诗词据歌赋赞不绝口的。
更有勇者翻上了堂屋的。“立秋”了,石磙响(旧时农人即吆牛拖磙打稻了),不需我“套瓜花”了,晨起即昂首观赏勇士的风流。实在不逊风骚,是乡野僻隅间的“高”雅,高处的雅。秋风乍起,天高云淡,有天籁为瓜传媒,感谢天籁,赐我一闲。高处风清,高处气正,所以,高处的南瓜得天独“大”。常有巴斗圆的圆瓜,小石磙长的长瓜自屋坡上隆隆滚落下地,声震闲院。
紫绳吟(江清西)
挖了一口塘,埋了一颗我的豆。
几天后,紫薇薇的藤蔓直挺挺冒出来了;又几天后,被杈藤拧了起来,拧成了双股绳;几天后,被新杈拧成了三股绳;又几天后,拧成了四股绳。犹如适逢黄道日,竖起了顶梁柱,上面好建大华堂;犹如恰遇吉庆时,倒立了大力王,上面好演神奇技。多股绳上,又分别纷纷分杈,纷纷相拧,纷纷成绳,成神。
据说,一棵紫扁豆生有77个头。一个头一根藤,藤藤相拧,可拧成数十根粗绳细索,数十根粗梁细柱,可叠床,可架屋。满床的儿孙,满屋的藤、叶、花、荚,经春风轻抚,夏雨曼摩,秋露潜滋暗润,无不富丽、华贵、典雅。
高处有羼弱藤蔓正摇曳生姿。空中飘来一丝蛛丝,抓而拧之不放;毫无可拧者,则回转头来向下拧着自己,决不落单、落空。
也有匍匐于地面的。却毫不嫉妒居高临下的同伴的清高。遇到一根稻草、一截柴棒即拧将起来,不厌顽童的嬉戏,不计较散养的鸡鸭鹅的嘴馋。
不疏不密、不依不靠的捆绑式骨架中,玲珑剔透、别具匠心的厅堂里,大半年间,一直是紫藤凝重,紫叶端庄,紫花含情,紫荚深沉;几乎见不到干瘪的一藤,变色的一叶,萎缩的一瓣,蛀蚀的一荚。间有好鸟相和,常有鸣蝉互转,百和而无绝,千转而不穷,总是嘤嘤成韵,珠珠落盘,切切如私语,噪噪如急雨,实为僻隅乡野之一绝。
昨见溪头半杆青苇叶青犹滴,又见桥畔一棵绿菜花黄尚劲;今晨,却皆悄然叶凋花谢了,方知此类色厉内荏的花叶岂能敌得过肃杀之气?抬眼眺得太阳正朗照着我的紫扁豆哩。辛苦大半年了,太阳!呵,太阳的紫外线多情地、慷慨地、执着地染紫于我的扁的藤、叶、花、荚,所以,我的扁通体一紫,不杂他色,是万物之华,天赐一宝(王勃《滕王阁序》)!紫色其外,紫色其中,连根都是紫的,血都是紫的,骨髓都是紫的。“冬至”将至,她依然紫色撩人,紫光逼人,紫气引人,紫味逗人,紫绳迷人,迷人呐。
- 上一篇文章: 种植爱心草
- 下一篇文章: 行走在宋词腹地深处(金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