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班比较早，单位大门还没开，便骑着车四处转悠。没想到，在这个日渐繁华的小城，却撞到了一处多年不见的农村风景。

　　一个大码头，十几个妇女边说笑边汰衣服。还有几个端着桶或叉着腰站在后面等。

　　脑海里一下子翻腾起多年前的夏日的笑声。

　　那时候住在乡下，邻居家门前有一条很大的河，去那里洗衣服洗菜的人很多。整个上午，简陋的码头一直是热闹喧嚣着的，并且常常是忙不过来。码头用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铺着，不平的地方用砖头垫着，有时候逢到水涨水落，砖头的数量便或增或减。因为经常有人在临时添加的砖头上站立不稳摔下水去，便有人提议，附近各家拿出一些钱来，共同建一个略上点档次的水泥码头。

　　新码头建成台阶式的，很宽，可以并排站五六个人，有时候大家聚到一起，桶一字排开摆在上一级台阶，人一字排开站在下一级台阶，衣服一致地甩出很响的声来，场面很是壮观。也有来洗菜的，或是洗别的什么东西，大家都很自觉，按所洗的内容选好上水下水。

　　偶尔飘过来一两艘小船，如果彼此熟悉，撑船的男人还会故意用竹篙往站在水里的女人身上挨一下，便迎来一两声善意的笑骂。

　　有时候也过来挂桨机船，“秃秃秃”的声音传过来时，站在水里的人便赶紧做好挪移的准备，或者把放在水里的东西拿到岸上。逢到一些素质差的船主，并不会关注到码头上的人——速度不减，一路卷起奔腾的浪花。河边的水立刻浑浊一片，而且会弄湿了人的衣服。这个时候当然会迎来一些骂声，当真的骂。但也只是解解气而已，船主早已经在另一处腾起浪花，接受下一站码头的骂了。

　　中午的码头，大抵能休闲一会儿。夏天，毒辣辣的阳光，白生生地照在地上。树上的蝉永不知疲倦，给宁静的村庄增添几许声响。大人们大都选择这个时候躺在有着穿堂风的巷子里睡上一会儿。我们几个孩子，常常一边假装闭上眼睛答应大人午睡，一边却又在他们的鼾声中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离开他们的监控范围，到河里摸鱼。河边开着野蔷薇，一簇一簇的，争先恐后地绽放着美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们压抑着快乐和兴奋，静悄悄地在河边行动。

　　到了傍晚，码头一下子重新热闹和喧嚣起来，大人和孩子一起聚到码头上。河面上飘浮着各种各样的协助游泳的工具，比如圆木桶，比如长木桶，比如橡胶材料的车轱辘——那个时候用救生圈还是比较时髦的东西，但是，也会飘着那么一两只，颜色鲜艳，让人眼馋。我从不敢到水的深处，父亲把我推下去的时候，我会发出嘹亮的凄厉的叫喊，能瞬间穿越整个村庄，引起村人强烈不满，所以后来，搞得我的父亲都不想把我往河里推。只是，父亲从我尖利的喊声中发掘出我的音乐特长，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前些日子我回家去的时候，还特地到老房子所在地走了一圈，老屋不在，码头不在，邻人不在，一切都已面目全非。猛然想起了那条河，和那条河面上飘浮的笑骂声，眼里突然闪过晶晶亮的东西。

　　从老家回来后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住过的那个老屋，又和村里的人一起到那码头上去。河岸上的野蔷薇依然开得那么热烈奔放，我又被一个人扔下河去，凄厉的叫声不但惊醒了我自己，还惊醒了身边的老公和儿子。

　　今天早晨，无意间撞见的这个码头风景，又让我重新到过去走了一圈。

转自《建湖日报》2011年12月6日 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