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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奔跑的孩子(嵇绍波)

发布日期:2012/11/16 17:08:27  阅读:3304  【字体:
 

 

我十分迷恋乡村,尤其是乡村有月光的夜晚,那种深厚的情感从我的童年起就埋下了伏笔,就像秋天遗落在农村田头地垄的蚕豆,从落地生根那一天起,注定了会在春天里的某一天开花。

 

我童年时生活的村庄,西北角是一大片荒地,偏僻无人家。荒地上零星地散落着几座颓圯的废坟,坟上长着几株矮树和繁密的野生芦苇。风翻动树叶或摇动芦苇发出的悉悉嗦嗦的声音,映衬得这片荒地更加空寂和凄凉。夜间还时常能听到知名或不知名动物发出的怪叫,平添了一分恐怖气息。大人们吓唬不听话的小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你扔到荒地里让鬼抓去,无形之中那片荒地成了孩子们的禁地。我们一帮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头,从不敢轻易地踏进那片荒地,只是在村子里撒野胡闹,搅得鸡飞狗跳,惹得大人们怨声载道。

 

那片荒地上种的植物,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只有蚕豆。每年春天的时候,温暖的南风在乡村里走过以后,那些伏在地上冬眠的蚕豆,就醒了,摇一摇身子,伸一伸懒腰,茎叶就四处蓬勃地散开。用不了多长时间,茎叶间就会打开黑白相间蛱蝶状的小花,仿佛是黑色天幕上眨着眼睛的星星。最神奇的是,蚕豆丛中,冷不丁还会飞出翼羽鲜艳的野雉或窜出奔跑如飞的野兔。这些都使这片开满蚕豆花的荒地成了童话中充满魔法的森林。

 

    在孩子们的眼里,这片童话中的森林,既充满了恐怖,又充满了诱惑,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但大人们对我们先入为主的教育在我们的年幼的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使得我们常常举步不前,只好站在村头的高桥上遥遥相望,徒然冥想。

 

荒地似乎并不排斥大人,而且大人带小孩进去也不拒绝,大牛就曾经进去过。大牛是他姊妹六个中唯一的男孩,是家中的乖宝宝,父母的心头肉。有时他的父母会带上他走进那片蚕豆地,每次他都能安全完整地回来,似乎在证明着那儿确实没有鬼,这让我们心里踏实多了。而且每次他回来都能带回许多新奇有趣的故事。大牛那说话的口气和神态,甚至走路的姿势都特别的神气,俨然成了我们一帮孩子中最有见识的人。这让我们既是妒嫉,又是羡慕。

 

    一次,大牛的母亲还别出心裁地把蚕豆用线串起来,放在饭锅头焖熟了,像佛珠一样挂在脖子上,时不时吃上一个,馋得我们一帮小伙伴直流口水,跟屁虫似的围着他团团转,骄傲得像个小皇帝似的。恨他太猖狂,也恨他有一个当队长的父亲,背地里我们找了一个借口狠狠地捶了他一顿,害得我们被父母罚跪了半天,还吃了一顿柴火炖肉,屁股肿起老高。

 

有很长一段时间,将蚕豆佛珠一样挂在胸前,成了我们一帮小伙伴最大的梦想。很自然地,我们一帮小伙伴又想到村子的西北角——那一大片蚕豆地。

 

远远地望去,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蚕豆,就像一汪墨绿色的深不可测的海,摇曳着,动荡着,似乎还能听得见隐隐的涛声。我们遥想着茎叶间那鼓胀饱满的蚕豆荚,想象着蚕豆挂在胸前神气的样子,心中无比神往。

 

忽一日,不知谁嘟囔一句,去偷。偷,对我们那时乡下的孩子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村里地上长的荸荠、萝卜,水中长的菱角、藕,我们都偷。村里抓住了,父母除了对队长不迭地赔不是以外,对我们也不会怎样,轻描淡写地批评几句,说几句下不为例的话。因为那时的生活艰苦,孩子的肚子饿嘴馋是真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蚕豆地有让我们比鬼更可怕的哑巴,对哑巴与生俱来的恐惧,使我们犹豫不绝畏葸不前。

 

诱惑的力量是巨大的,有时甚至可以打败恐惧。那一天中午,我们瞅准哑巴进窝棚睡午觉的机会,根子、虎子、海子和我一行四人,潜入河中绕过挡在要道口的窝棚,猫着腰钻进了蚕豆地,不分清红皂白手忙脚乱地就是一阵猛摘。或许是过于紧张,动作幅度过大,出来小解的哑巴发现了我们,猎狗似的猛扑了过来,吓得我们落荒而逃,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那些只有尺把高蚕豆的茎叶仿佛是无数双手,缠着、裹着、拉着、绊着我们的脚,一次次把我们摔倒在地上,眼看哑巴就要追上我们了,吓得我们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那一次,我吓出了病,在床上躺了几天,母亲还为我喊了魂。据母亲说,睡梦里我还没有忘记念叨蚕豆。后来,那个看似凶神恶煞的哑巴,还特地送给我一些青蚕豆,疼爱我的母亲也给我串了起来,焖熟了,挂在我脖子上。吃了好几天,我才吃完,那满嘴的清香使我至今都无法忘怀,并让我从此喜欢上了蚕豆。

 

蚕豆可以有很多种吃法,青蚕豆和小咸菜煮,老蚕豆炒熟和盐水煮等。虽然这些吃法没有孔孔乙已老先生手中的茴香豆那么讲究,但是却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意想不到的乐趣。将蚕豆当作玩具放在桌上弹拔赌输赢,或在冬天里将蚕豆放在铜炉里爆炒,让温馨的豆香溢满心头。对于从贫困中走出来的农家孩子来说,蚕豆是一种植物,更是一种铭心的记忆,就像梦中经常出现的某些场景和情节,会一遍遍重新演绎和再现。

 

记得初中时,学习鲁迅的《社戏》这一课,读到迅哥和几个哥们儿偷罗汉豆的故事时,一下子又忆起了儿时偷蚕豆的事,不禁心潮涌动,激动不已。

 

我就读的学校坐落一大片麦地中间,和我儿时偷蚕豆的那片荒地具有相似的环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很是冷清,于是我们几个住校生相约出去偷蚕豆。夜半时分,校园里的灯都熄了,进入了梦乡。我们几个一溜翻出了围墙,淹没在夜色之中。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澹澹的月光仿佛是从天宇间倾泻下来,远村和近树都好像浸在牛乳之中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正在灌浆的麦子散发的淡淡的甜香味,麦地里的青蛙引领着各种小虫演奏着小夜曲,静谧而又甜美极了。没有恐怖的鬼故事,也没有哑巴一样的看护者。我们完全沉醉了,一点儿也没有儿时偷蚕豆时的害怕和紧张,就像在自家菜园里一样放松,摘完了蚕豆,我们就在麦地的田埂上追逐、奔跑嬉闹。那一幕幕月光下奔跑的身影,就像一幅幅黑白照片深深地影印在我记忆的底片里。那晚我们就在月光下用面盆煮了蚕豆,还喝了酒,在月光下又是跑又是跳又是唱,直至大醉才安静下来,所幸没有被老师抓住。

 

每年蚕豆花开时节,我都忍不住对我的学生讲起我小时候偷蚕豆的事,他们一个都满脸狐疑,好像我讲的是天方夜谭。每每这个时候,我才清醒地记起,我与他们时间的跨度有二十年左右,之间存在的隔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所能消除的。因为历史的变迁实在是太快了,好像村头西北角的荒地分田到户后就迅速不见了,曾经令孩子们垂涎不已的蚕豆很快不再是美味了一样。而今乡村正在被迅速崛起的城市向后逼退着,围剿着、蚕食着,同化着,变得越来越不像乡村了。乡村这个曾经哺育了许多代人的家园,正在从人们的记忆中一点点地消失,将逐步退守为一个美学名词。或许要不了多久,孩子们将不再理解什么叫乡村,田头地垄也不会再有叫做蚕豆的植物了。当然他们也不再会有机会在乡村月光下快乐地奔跑了。

 

或许,逝去的无法挽留的岁月,对于每一个活在当前的人来说,即使是一种伤痛,有时也是美丽的。我和几个儿时的玩伴谈起往昔,觉得那是我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嗟叹之余,还会忍不住为现在的孩子感到遗憾。和他们相比,我们觉得我们比他们幸运多了,在月光下奔跑是一件多么的幸福美妙的事啊!而对于如今衣食无忧的孩子,我们又不知道是该为他们喜,还是该为他们忧。

 

转自《新浪网》嵇绍波博客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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