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晚会最受观众赞赏的节目，是一群端庄秀丽的聋哑少女表演的舞蹈千手观音。在璀璨的华灯下，这群少女的手，变化莫测，看得人目不暇接，浮想连翩，叹为观止。

我国有悠久的多神论的传统。在民间、特别是乡间濮上，观音菩萨在人们的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以我而论，儿时乡居，从记事起，就从母亲及其他大人口中，知道有个观音菩萨，大慈大悲，经常变换身形，或为老翁、老妪，或为少男、少女，在人间走动，或读渡人成仙，或解危济困。后来随母亲至高作镇“广福祥院”烧香，看到了古色古香泥塑金身的观音菩萨像，庄严、慈祥、美丽，心头洋溢着异样的温暖。再后来，我上了小学，识字了，从当时在乡间十分流行的石印小唱本上，看到了千手千眼观音的插图，观音菩萨两肩上长出的其实根本数不清的手臂，而且手心还长着眼睛，不禁神驰目张，大惑大解：观音菩萨怎么变得这样怪呢？

不亦快哉！我长大了，读了佛教史籍，我才明白，大体而言，在唐代以前，观音菩萨原本男相，在陕西蓝田县保存下来的唐代“水陆庵”中，唐代泥塑的观音菩萨犹在，我曾两次去参观，确实是英雄男儿，还蓄有美髯。在山西、甘肃的古刹中，我也见到过类似的观音。几千年来，在国人的精神深处，浸透着以柔克刚、变刚为柔的神奇魅力。狮子，动物王国的国王，何其凶猛、威严！但从传入中国后，在民间雕刻家的手中，把它变成活泼、天真、嬉闹的形象，在头颈上还系着一串响铃，与猫、狗等宠物无异，到过卢沟桥的人，谁不为桥上那些简直数不清的千姿百态的石雕小狮子，心花怒放，赞不绝口？肯定是同样的精神基因使然，在这“似水柔情”的催化、哺育下，到了唐代，观音菩萨终于由堂堂七尺男儿，演变成慈眉善目、仪态万方的美女，这就使天下的善男信女，感到更可敬、可亲，从而拥有更多的崇拜者，尤其是广大的女香客们。

我不知道中国第一尊千手千眼观音的塑像，诞生于何地。其实，她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的简称。佛教经典《大藏经》中有唐代僧人迦梵达摩从印度梵文翻译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一卷，就是我们俗称的《大悲咒》。此经又有另一种译本，中有观音图像，体具千臂，掌中各有一眼，二十七面。显然，后世有千手观音、千眼观音以及千眼千臂观世音等名称，都是从这本经书中衍化出来的。应当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女身千手千眼观音，是唐代以后出现的。

我第一次看到千手千眼观音是在上海的龙华古庙中，近二十几年来，我游览过大半个中国，在不少名城、名山的宝刹中，见过不同年代的千手千眼观音。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四年前与文友应邀访海南，在三亚海湾畔一座新建的庙宇中，见到了一尊用纯金塑成、用大量钻石、珍珠等宝物镶嵌而成的千手千眼观音，灿烂夺目，令人惊叹：真个是雍容华贵、经世奇珍。但是，尽管她有千万身价，毕竟是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菩萨，因此烧香膜拜者，络绎不绝。我虽然不信宗教，当然不会给观音菩萨进香、磕头，但面对这样一位至高无上美的化身的女菩萨，心中的崇敬之情，仍油然而生。

走笔至此，想起明代两首拜千眼观音的诗，是饶有兴味的。昆山有位张先生，独眼也游苏州虎丘寺，见到千眼观音像，戏题一诗道：“佛有千眼，光明皎皎，我有两目，一目已眇，多者太多，少者太少。”另一种版本说，张先生的题诗是：“汝有千目，众皆了了，我有双目，一明一眇，多者忒多，少者忒少。”大同小异，不失幽默。民国初年出版的《童谣大观》，载有上海流行的一首古老童谣：“三个观音来吃酒，三匹白马满街走。公公婆婆对打架，王妈妈，罢罢罢！小媳妇在床底下。”此谣第一首甚奇突，只有天真无邪的儿童才想得出来。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普通观音也好，千手观音也好，跟老婆婆、王妈妈一样，都是女性而已，一样会凑在一起吃老酒、看小牌、打麻将。这正是从另一个侧面，表明了观音菩萨的和蔼可亲，不像某些神、菩萨令人害怕，甚至讨厌。

　　神是人的精神结晶。千手千眼观音也不会例外。但愿世人能有观音的眼力，烛照假、丑恶，使其原形毕露；能像观音那样，千手为一，具有无穷的力量，排除艰难险阻，共同走向光明幸福的彼岸！

    《大地》 (2005年 第五期、第六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