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阳光(嵇绍波)
童年的冬天总是很冷。河水能结很厚的冰,常常可以从河的这边走到河的那边,早晨到河边提水还要用榔头敲开冰。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缩手缩脚,经受不住零下的温度。
在乡下这样酷冷的日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晒太阳,接受阳光温情的拥抱。在土坯草屋的墙根下,老人们穿着土布棉袄一溜儿偎墙坐着,他们惬意地享受着阳光,谈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闲扯着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吁叹着古往今来的民间掌故。说到精彩处,常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围过来,头挤头肩挨肩听得津津有味。
待阳光将这些小小的身子晒暖的时候,这一群孩子又“哄”地一声四散跑开。在有太阳又无风的地方,他们随意地在地上画一个圆圈,叠铜板;画上一个个格子,格房;掘一个小坑,弹玻璃球,或干脆撒开腿追逐嬉闹。这群野性十足的孩子中,我就是其中一个。当然,我的野性也有收敛的时候,那就是母亲不出工的日子。我就赖在家里,任小朋友们怎么呼唤也不出去。母亲整天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难得有空闲呆在家里,这样的时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我要留在母亲身边。
当阳光斜斜地穿过大门,懒懒地跨过门槛的时候,灰白的泥地上,像是洒了一层碾碎的麦秸秆,铺展开长长方方的金黄的阳光地毯。母亲搬了凳子安坐在那一方阳光里。在母亲的脚边是一个柳编的篓子,里面放着锥子、钮扣、碎布、针头线脑,还有温顺地窝着的我。阳光热烈地打在我和母亲的身上,一直穿过厚厚的棉衣,融融的暖意很快遍及全身。阳光下母亲或缝补衣服,或纳鞋底,或捻线。
母亲虽是一个农村妇女,但小时也读过《中庸》、《大学》,算得上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很多时候我会缠着母亲讲故事。母亲的故事大多来自于她看的书和戏文,岳飞的纹身刺字、杨家将的忠烈、包青天的刚正不阿、牛郎织女的爱情等故事,我都是从那个时候知道的。这些故事对我今天的为人处事,立身治业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母亲脚下的那一方阳光成了我人生最初的课堂。从那时起,我开始用孩童特有的眼光审视和打量这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这个冬天我回到乡下,听母亲抱怨天气越来越冷了,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脚下的那方阳光,意识到母亲真的是很老了。而在母亲渐渐老去的时光里,我却不在场。我是应该抽点时间,敞开门,把那曾经照耀过我童年的那一方阳光邀进来,和母亲叙叙家常,再听一听母亲的唠叨和那些曾百听不厌的故事。
转自《新浪网》嵇绍波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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