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丢失的单车年华(松哥)
南方人把自行车叫着单车。在南方读书时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把自行车改说成单车。工作回到这座城市后,周边没有人把自行车说成单车,于是又花了很长时间把单车又叫回自行车。
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骑车。
小时候学骑车是从“偷”大人们停放在门前的单车开始的。不管是谁的车放在门前总要上去摸两把,趁人不注意时会骑出去溜一圈再回来。在偷骑车和被人找的一次次敌进我退的迂回战术中车技日益见长。刚会骑车的时候很有骑车瘾,只要有车就没有闲的时候,而且,你会发现年纪越小车骑的越猛,那种把车骑得左右晃动的感觉是少年时分最刺激的事情,追风少年莫过于此。
少年的时候很想自己拥有一辆单车,上学途中遇到顺道骑车的经过,会尾随着骑车人一路跟着跑,骑车人开始很不过意一个小孩跟着车跑,便骑得很慢,当发现这个小孩似乎不领情便开始提速,直到把小孩甩开为止,而那些跟车跑的场景常让我跟后来电影中阿甘少年时候带着绑腿越跑越快的那组镜头联系在一起。那种奔跑没有理由,是年少的倔强。
小学高年级的时候父亲终于给我配了辆单车,每天和几个伙伴将车骑进校园放入车棚时的感觉特棒。喜欢那种打起车撑,锁起车锁的一系列连贯的声响,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在这份成就感中挥霍着无忧的年华,和小兄弟们飚车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和一个小兄弟两个人骑一辆车,身高不够只得“骑大杠”(屁股够不着坐凳,只得双腿站在脚拐上的那种)从一座高桥上往下冲,结果人仰马翻,皮肉之苦属于猪皮狗骨三天两日之事,问题是那条藏青色裤子被划破了一到大口子,这个是要回家见父母面的。于是好不容易找来缝衣针用白线封好后再用蓝墨水把白线染成蓝线,乍看是看不出来的,只要晚上回家过关就行。
再有一次是在六年级的时候,我在毫无知情的情况下,一个同学从后面蹦跳到我的后车座上时,我没能牛逼地双脚跨地把车撑住,因为我当时还没达到坐在28式车的座凳上蹬车的身高,练就的只是一身“骑大杠”的车技。没能把车撑住的结果是我的左胳膊给摔断了。这在我的人生档案里“体弱多病”的后面又备注了一词:多灾多难。那同学的父亲是我父母的顶头上司,这事我父母没敢去他家闹,尤其记得他父亲到医院送来营养品时我父母当时毕恭毕敬的不安神态。这让我在幼年时期就明白了“当官”的意义,他们的孩子闯祸了也不用担心。
小的时候我就觉得28式的车太笨重,不如26的那种女式车好看好骑,但父亲买车时硬是坚持买28的,说是后面可以驮东西。农村里的单车很大程度上除了运人还用来运东西的。我当时的28车除了我上学外还是父亲日常驮东西的重要工具。父亲是个文科生,对机械方面一窍不通,单车买回家的第一天到最后丢失他从来不曾检修过一次,哪怕是简单的链条掉了他都推着去找车行的师傅给上一下。父亲的后背很结实很宽厚,我坐在他的后座上就像是依靠着一堵坚实的墙,他载着我走南闯北时是我感觉最安全的时光,他平素的威严和冷峻被他温热的后背融化,我躲在他身后幸福一路。而这些记忆已经太遥远,我没法再能体会到父亲身上特有的体味为我带来的幸福感,就像如今他再也无法享受到属于我给予他的幸福。他的离开造成了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向他说明,比如家里的那辆老28车应该上点链条油这样可以骑起来轻松些;比如可以把车坐凳适当往下降一点,这样母亲也可以骑他的车,不至于她的车坏了只得步行出门;比如把链条保护罩稍微往外敲一敲就不会产生哐啷哐啷的声音了。
如今母亲的那辆单车还在老家服役中,应该有二十年了吧,凤凰牌的,是那个年代的名牌产品之一。母亲每次回去都把它派上用场。买菜,走亲戚,去办事,一路上除了铃不响其他到处响,很远就能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哐啷哐啷的声响中日子在渐渐变老。
莎士比亚说,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们的气节。父亲的气节莫过于对自己身体要求的太简单,这点我们永远耿耿于怀。而我知道“简单”的人生是不简单的,单车的生涯属于简单的少年,属于那些情深义重的童年伙伴们。光阴的隧道在记忆里打开,我站在小镇的街头在满地记忆的碎片里翻找当年的影子,曾经把28式单车当作载客赚钱的“出租车”的场景消失了。这种骑单车载客的行当是那时农村集镇街头常见的景象,只是现在它被满大街的“幸福250”代替了。读书时每次回家总会在车站附近看到一堆这样的载客摩托车主们聚在一起抢生意,赌博打架常在这样的圈子里发生。我有个小时候玩大的朋友就混在这样的人群中,是个颇有名气的小混子,但他对我一直很仗义,在他眼里我是他所有朋友里唯一的“大学生”,这足以让他在朋友面前牛逼过。人与人的差距常让我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他对我越仗义我就越感觉有些不安,我要比平时装的更谦虚才能安抚内心的那些不安。除了童年时在一起的摸爬滚打外,我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但我们彼此互相怀念。
人生总会在你未曾在意的时候将两个人分在了左右,我去外地读书他闯江湖去了。尽管我时常想起他,但我知道,在他的内心里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距离,尽管这不是我制造的。所以,他的那份变得越来越客气的仗义让我内心很失落。我找不回和他扮手腕比力气,玩弹弓打麻雀,一起“骑大杠”去十公里外的集镇什么也不干就返回的乐趣,在这场距离造成的沟壑里,我打不赢时间,丢失了一场只属于童年时的情义。据说他现在是位长途汽车的驾驶员,为了生计换了很多班次和路线,希望他混得越来越好。
读大学时,我是宿舍里第一个有单车的人,但我的车买来后基本上属于宿舍兄弟用来泡妞专用的,宿舍兄弟把它称作“宝马”,我的“宝马”外形很漂亮,他们常用“宝马”去载各色各样的女孩。单车成为校园爱情的道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次,我接手刚被还回来的单车对那个兄弟说,这次进展如何,那位兄弟说不用了吧,以后不用你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们分手了。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地扭过脸去装作做其他事。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我的那辆“宝马”的非凡意义,当它给你带来欢乐的时候可能根本就没在意它的存在。嗨,兄弟,单车借我用一下。车就拿去了。可一旦被寄予了希望后,单车后座上承载的不仅仅只有幸福的源泉,也可能是忧伤的记忆。《十七岁的单车》里,那辆单车是阿贵的寄托,是小坚的梦想,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青春倔强。追逐和守候,叛逆和不羁,温情和忧伤在那辆单车上伴着飞驰的年华一幕幕上演。
女友那时比我还单纯,她连唱歌都不会,我载着她在那座小城兜风时不但要蹬车,还要负责唱歌给她听,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孩,觉得在一起就好。是的,单车的好处就是能让两颗年轻的心靠的更近些,没有太多复杂的程序,就像《甜蜜蜜》里黎明对张曼玉说,我有车,我送你,于是张曼玉坐在单车后座上悠闲自在地一路甜蜜蜜而去,那样简单,那么美好。
单车后座谁将是我的乘客,这是每个男生曾经都要问自己的一个问题。而曾经在单车后座上的女生或许早已将往事收起,在咖啡时光里品位的只是而今的幸福和明日的憧憬。落日余晖中,男孩骑车载着身后的女孩徐徐而过,熟悉的旋律在耳边扬起,在无人守候的夜色都市里轻轻飘荡……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
大声喊我爱你
你知不知道
……
临毕业时,我把我的那辆“宝马”送给了一个小老乡,我想他一定在后座上载着属于他的幸福或忧伤继续在我已离开的那座小城穿街走巷,复制着属于青春的那些单车年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车年华,就像是一个不灭的火炬,点燃心头已经枯萎的记忆,安静地焚烧。那些熟悉的故事曾经在我身上上演,于是坐在案前将时光来回翻阅,你的单车后座载过谁,谁又曾载过你?……那些或许什么也不曾留下的单车年华曾经灿烂过,曾经心疼的拥有过。
转自《塘河》试刊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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