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把家里长期闲置的东西清理一遍，于是，那个星期日便放下所有的事，几乎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这一翻，除了若干经年不遇的衣服重新闪亮登了场外，不想还翻出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鞋，有不少还是七八成新的皮鞋。看着眼前的这堆鞋，高中时代关于皮鞋的一则往事突然就那么清晰地重新浮现……

那时我们一个月的伙食费是十元零八角。爸爸偶尔去看我，从口袋深处摸出数张皱皱巴巴的毛票给我时，我都像接到巨款一般慎重。我们女生从来不用化妆品，包括两毛多钱一袋的雪花膏。辫子倒是扎的，只是没有现在的那些花夹发卡头饰。我们用的永远是一分钱一根的牛皮筋。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宿舍里的青却捧出了一双黑色的一脚蹬皮鞋！立刻“唰”地围上去7个人（全宿舍人都在，共8个）。每个人脸上都只写着两个惊叹号：“哎呀！真漂亮啊！”立刻有人提议让青穿上给大家看看，青便优越感十足地穿起来走了几步。接着便有人怯怯地开口请求说让我穿一下吧。青便目光犀利地审视该同学的脚，被她认定脚小且薄才可以试一下。如果是厚大点的脚则没这个权利——青说那样会将她的皮鞋撑变形的。我自忖我的脚型怕是过不了关，因此那天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充当着一个完全的看客，眼里却满是艳羡。直到试穿停当，我们才想起问这鞋的价格。青边擦并没有灰尘的皮鞋边说：“27块钱呢！”数学课代表丽立刻算起账来：“天哪，刚好两个半月的伙食费呢！为了一双皮鞋我得70天不吃不喝，那早就饿死了，还要皮鞋做甚！下辈子再穿皮鞋吧！”说完“咚”的一声倒上了床。宿舍里立刻嘘声一片，然后大家便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爬到各自的床上去了，仿佛这辈子真的注定与皮鞋绝了缘似的。

日子飞快地流逝到今天，我与宿舍里的那些朋友大多失去了联系，只是与同住县城的丽还经常聚聚。丽大学毕业后嫁了一个搞房地产开发的老公，如今用保姆、住别墅、开宝马。一次，与她说起了这段往事。丽说：“哎呀，真是不好比啊！那夜，我还梦到那双皮鞋穿在我的脚上了！以前担心这辈子穿不起皮鞋，想不到若干年后，会为拥有太多皮鞋而头痛。扔了可惜，穿着又觉得式样不新委屈了自己的脚。我倒是常常怀念以前穿布鞋的日子，松松的软软的，那种感觉真好。现在不能穿了，一则太土气，二来容易给人以误解，这女人是不是坐月子了。”

有一句俗话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天拿来套用在皮鞋身上，也觉得未尝不可。在拥有不知穿哪双皮鞋才好的日子，却常常想念以前穿布鞋的日子，想念几个人同时狼一样地盯着一双鞋做穿皮鞋的梦的日子。世事真的难以说清。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青，我会将那双引起大家神往的皮鞋珍藏到现在，因为它记载了我们成长过程中的一个足迹。而这个足迹，我们当不应该忘记。

（原载于06年1月7日《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