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种瘾

 

这些年，南来北往

思念总被泪水噙泡，一天天发芽

我习惯坐在那个临窗位置

掏出这些文字的火焰

这些血液中奔突的姓氏和母语

点燃一个又一个流浪的中秋,以及一生的怀念

歌唱或者哭泣

 

故乡，再远，也没有远出我的心窝窝

你永远是我胸口捂紧的37度体温

我能把荣誉卸下，也能把生命安然地卸下

就是卸不下乡愁

故乡，请允许我邀来千年的月光

在烛照八千里黄土时，也温暖我巴掌大的村庄

让隔世的粮食，种进荒芜已久的来路

也请允许我紧抱梦想，打开隐秘

再多写一首，不虚伪，不做作的诗歌

我愿做其中的一个汉字，一个句读

用泪眼仰望，方言朗唱

以身老他乡的姿势还魂……

 

 

 

回城的前一天

 

大雪在夜晚抱紧村庄

一家人围坐在火盆边

默坐的父亲,象一个安份的孩子

木讷,迟疑,脸上的皱纹

就像他耕作过的土地,一垄一垄

佝偻的身躯,像一座快要散架的草垛

偶尔的几声咳嗽,母亲便在他背后

慌忙的抚摸着

 

他已不再喊我的乳名,换了口气

也不再用疼爱双手,说出更加粗励的话语

这个我唯一叫做父亲的男人

这个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男人

这个牛脾气一样的男人

这个一掌可以推倒母亲的男人

这个从来没有拥抱过我的男人

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绝对的权利

 

我塞给他一些钱零用，他一个劲地推辞

而我分明感到瘦骨嶙峋的手

已是那样的软弱

无力

 

 

 

想起娘

 

日子一个接一个被你双手捧起

炊烟袅袅，庄稼成熟

让我想起生命的最初

你抱着我,以血的乳汁喂养

让我长成你肩上的一株红高梁

金黄，饱满,而今你收获的几亩白发

如村头老槐树的落花

常在异乡的孤梦里

刺痛我的双眸

 

家乡又该是插秧的日子

是谁在用最质朴的方言同庄稼亲切交谈

是谁从岁月的碾缝中抠粒粒谷物

喂养儿女的幸福

那额上深深浅浅的皱纹里

浓缩你一生的荣与辱

 

娘啊娘，叫一声娘

叫一声我枯瘦孤独的村庄

和城市对饮

眼泪一滴,再是一滴

噙着的全是酸楚和骄傲

 

 

 

母亲从乡下来

 

她把两个月没见的孙女抱了又抱，掐了又掐

对她自己，我从没见过她如此舍得

幸福溢满脸颊,一个劲地说

“这个肯德基，那个肯德基，都要，都要”

 

我知道，在乡下独自坚守的她，

没了土地，却依然还在忙碌和挣扎

全身布满尘埃，熬着一身的病和痛

藏着，掩着，将所有的疼痛用牙紧咬

生怕我们窥见她内心的脆弱

掏出的那把零碎钱

足够她早晚摸爬，打好多天的零工和野棉花

 

“母亲啊，你用大把大把的汗水

浇灌出一个个饱满的日子

用白花花的乳汁，喂养儿女”

这是我小学二年级写下的“母亲”一词

也许，穷极一生，我的诗歌和灵魂

也高不过她的荣辱与伟大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