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的玉镯(舒韵)
这些年总见二姐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样子说不上时尚,更谈不上精致,颜色黑不溜秋的,显得分外土气。然而,二姐却对它情有独钟,爱不释手。一个偶然的机会与二姐聊家常,方得知这只玉镯背后还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故事。
二姐未上过学,自小聪明能干,长相俊俏,十二三岁起针线活农活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是十里八乡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姑娘。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媒的便挤破门槛儿。候选对象有军官、有教师,然而,二姐最后相中的姐夫却是一个泥腿子,但二姐与他相知相爱。姐夫家境贫寒,人口众多,连同二姐嫁过去整整三代十四口人,与姐夫平辈的小叔小姑就有九个,姐夫排行老大。听说对于这门亲事我父母当初并不乐意,担心二姐过门吃苦,但二老思想比较开明,最后还是尊重了二姐自己的选择。有道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说的是家中的长子,势必要为父母分忧,共同承担家庭的责任和义务,二姐嫁到了婆家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长嫂的角色。
二十年前,二姐的公爹病重垂危,一家人在关心老人病情的同时,还在留心一件事:这就是戴在老人手腕上的那只玉镯将传归于谁?有人说理应传给长子;有人说爱是爱的长子,疼是疼的幺儿,八成是要留给最小的;有人说闺女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说不定老人已与某个闺女搭成默契;还有人干脆说只要老奶奶活着玉镯就没儿女的份,因为此时二姐的婆母尚健在。为什么一只普通的玉镯引起大家如此的关注呢?原来玉镯是祖传之物,戴在老人腕上已有几十载,听说曾屡现祥瑞之兆。一次老人不幸遭遇车祸,同车的人或死或伤,唯独他竟安然无恙。老人认为是玉镯在护主,让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还有一次老人从十几米高的桥上跌落河中,又与河里正在行驶的水泥船相撞,人们七手八脚将他搭救上岸,原以为要伤筋动骨,想不到第二天他却像没事人似的又在村庄上转悠了。从此老人手上的玉镯便成了大家眼中的神奇之物。老人病危的那段日子,儿女们轮流在床前尽孝,二姐更是日夜端汤喂药侍候左右。弥留之际,老人的神智依然很清晰,他将儿女们一个个叫到床前,当着众人的面,让人将玉镯从他手腕上退下,并要他的大儿媳当着众人的面戴上。现场个个愕然,二姐更是哭成个泪人,死活不忍心接受。老人竭尽全力地对大家说:“我早就想好了,只有寿方(二姐的名字)配戴这只镯子,她到我们汤家三十多年劳苦功高,你们谁敢站出来与她比试?”小叔小姑子们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吱声,暂短沉默后大家又异口同声地表示镯子传给大嫂他们心服口服,因为谁心里都明白,没有他们的大嫂就没有现在这个家。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时值农村普遍缺吃少穿的艰难岁月,二姐作为新嫁娘自打走进婆家门,就将个人的命运与这个家庭融为一体,夫扛扁担妻拿绳,和姐夫一起成了支撑这个穷家的顶梁柱。结婚的当年春天正值青黄不接之际,他们的祖母身患重病,全家饿得揭不开锅,二姐毅然拿出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压箱子钱,为祖母请医抓药,又不惜拿出自己的新嫁衣换取大麦让一家人渡过了饥荒。
婚后两年,二姐和姐夫开始独立门户,他们作为家中的长子承担了本应与其父母分摊的因祖母去世欠下的全部债务,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二姐早已儿女成群,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二姐他们家承包了村里一座烧制砖瓦的小土窑,经过一番打拼,日子开始渐有起色。而与此同时他们的小叔小姑也都相继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小姑们择婿婚嫁还好说,此时有几个小姑已先后出嫁。难的是四个小叔子仍然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困生活,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压根儿娶不起媳妇,此事成了公婆的一块心病。而二姐他们也适逢十年儿荒孩子们读书上学需要用钱之际。承包小土窑第一年他们赚了1000元,这在当时堪称一笔大钱,姐夫本打算用来重新翻建自己的住房,可二姐却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决定将他们得到的第一桶金用来购置一条水泥船,无偿转让给小叔们搞水上运输。由于穷则思变肯吃苦,不长时间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叔就将水上运输搞得风生水起,于是命运从此有了转机,接着便先后娶妻生子。与此同时二姐又托人将两个年龄小点的小叔送出门学瓦匠,因为有了手艺很快也有人上门提亲。公婆眼见几个即将打光棍的儿子个个开始成家立业,打心眼里念叨大儿媳的好,逢人便夸我二姐是全家的福星。邻里有人说我二姐傻,明明已经分家了还拿出血汗钱为小叔们买船,二姐总是不以为然地说:“谁让我做了人家的长嫂呢,凡事只顾自己还叫什么长嫂如母呢。”
说起小叔小姑们的婚嫁更是样样离不开我二姐的张罗,小姑们出嫁当天穿的红喜鞋无一不是二姐亲手缝制,这事放在三四十年前的农村,鉴于传统习俗姑嫂关系的敏感性,闺女出嫁所用衣物都有特殊的禁忌,小姑出于防范结婚使用的衣物一般不让嫂子沾手,嫂子为了避嫌一般也不愿染指。然而他们家的小姑却将他们的大嫂作为给自己做喜鞋的不二人选,二姐也乐意忙里偷闲为小姑们效劳,姑嫂之间的亲密可见一斑。当年农村办喜酒一般都是自家备好菜,请个厨师来掌勺。而他们家九个小叔小姑的婚宴没有一个请过厨师,全靠二姐打理。我佩服她超人的精力和做事的麻利,十桌八桌人的酒席,她居然一天农活不耽误,全部放在夜晚挑灯作战,杀鸡宰鸭,洗切砍剁,蒸煲煎炸,所有准备工作统统一夜搞定。待到第二天客人到齐,只见她气定神闲一忽拉十几个菜便依次上桌,还总能让客人吃得咂嘴点头连连称好。
纵观二姐婚后几十年从孙媳妇、儿媳妇做起,直到自己做了母亲、婆母又升级为祖母,始终对自己的公婆一如既往,孝敬有加。与小叔小姑们相亲相爱,相濡以沫。据说最小的小叔子当年婆母高龄产子缺少奶水,几近夭折,还是二姐匀出自己孩子的奶水顺带喂养了小叔。由于二姐对公婆的赡养处处率先垂范,小叔小姑们争相效仿,使得苦尽甘来的公婆得以颐养天年,二老直到耆耄之年方寿终。现在小叔小姑们家家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当年外出学瓦工的两小叔如今早已成了乡镇建筑公司的小老板,二姐也已步入古稀之年。他的公爹作为享有最高权威的一家之长,也是家庭历史的见证人,在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刻将家中的祖传之物,自己视为珍宝的玉镯传交给她,无疑是老人用特殊的方式对她这位大儿媳作出的最高褒奖,也是对她几十年来在这个大家庭中的作用与地位的肯定。难怪她放着儿女们买的金手链不戴,总爱戴上这只玉镯。我想她公爹当年两次有惊无险的经历,或许是天缘巧合吧。然而这只玉镯在二姐的心目中不亚于军人荣获的军功章,不逊于奥运冠军脖子上悬挂的金牌,戴上它不仅是一种饰物,更多体现的是她的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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