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记忆(崔寿伟)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常常一个人回忆童年时期的老家,即便是在长长的暗夜,也常有老家的景象深入到我的梦呓之中,任我细细品味那曾经的点点滴滴。
儿时的暑假,下午多半是在水里渡过的,苏北里下河地区到处是河流,每户人家也都是傍水而居,因此,家家都在河边有座“码头”。由碎砖、石块等砌成的台阶蜿蜒到水边,再在水里铺上几块长条石,一座集靠船、洗涤于一身的码头便形成了,而这码头也成为孩子们戏水的平台。那时的小河是清冽的,河里也没有淤泥,只有一些鱼儿在水草里穿行,河边的船儿成为我们跳水的跳台,一群浑身晒得黒不溜秋的野小子们扑通着跳下水、爬上船,水仗是每天必打的,一群水性好的大孩子分成两派,在小孩子们的助威声中打的水花纷飞。只是,现在的的老家,河里满是淤泥,吃用都是自来水,运输靠汽车,而今,码头和船都失去了用处,孩子们也一个个都金贵起来,成了旱鸭子。
过去的乡下,每户人家门前屋后都会有几株桑树,不是那种低矮的桑树,而是高达十来米的大树,树上的桑葚曾经是我们儿时的美味。不过,要吃到美味的桑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爬树就成了馋小孩的必备功夫,一个个光着脚嗖嗖嗖爬上大桑树,找个结满桑葚的枝头跨坐而上,挑那紫色的桑葚大嚼一番,直吃得两片嘴唇如同墨染一般,吃完还会摘上一些熟透的桑葚,回去拍拍姐姐妹妹们的马屁,让她们不要在父母面前告状。不过,现在生活富足的孩子们都有了各式的零食,桑葚自然失去了吸引力。
夏日的晚上炎热,自然不会早早休息,那时没有电视可看,那年代,每当夜幕降临,我就与同村里几个要好的伙伴,挽起裤腿,捋起衣袖,穿上长筒套鞋,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夹子,腰间挂着小鱼篓,沿着田梗或田垄走到无人的那片下到田里去。特别是天气闷热的时候,黄鳝出来得特别多。一到晚上,田埂上都有电筒在一闪一闪的,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境界是现在无法想象的。
一般黄鳝到晚上七八点钟就出来觅食,那时我们家附近的池塘、小沟、稻田里,晚上出去转上一圈,只要用手电筒照过去,就能发现黄鳝或温和地躺在水草下面,或慢慢地游动着。这时,用黄鳝夹(黄鳝夹是由竹片做成的。两根长80多厘米、宽4厘米的竹片,被削得滑滑的,在竹片的三分之一处刻上规则的小芽,竹片中间钻一孔,用铅条将其固定,这样黄鳝夹就做成了。夹黄鳝的时候,只需要将竹片分开,对准黄鳝夹下去,两边的竹芽自动合到一起,黄鳝就夹住了。当然,竹片上的小芽要打磨光滑,如果过于夹或粗糙,竹芽会刺进黄鳝的肉里,可能造成黄鳝受伤或被夹死)夹黄鳝是有一定的技巧的,要不惊动黄鳝,就得小心地将夹子张开,然后迅速地向黄鳝的中间部分夹去。夹得力量也要适中,重了黄鳝就会受伤或被夹死,轻了则会让黄鳝悄悄溜走。因为久经捉鳝锻炼,经验老到,只要黄鳝被照着,必定被捉,十有八九不落空。那时一个晚上,可捉到半篓子或满满一篓子黄鳝,开心得不得了,有一种满载而归的喜悦感和成就感!
钓黄鳝。用铁丝绑上钢丝,钢丝磨尖了弯成钩子,穿上蚯蚓,看到光滑圆整的洞,就把钩子放进去,如洞内有黄鳝,则水就会马上往上涌,馋一点的黄鳝马上就会一口吞下蚯蚓,这样把钩子一拉上来,黄鳝也就钓上来了。我曾有一次最大的收获,钓上来一条一斤二两半的大黄鳝,那种喜悦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最难钓的就是青头黄鳝,那种黄鳝就是不会一口吞下蚯蚓,只会一点一点地啄蚯蚓。这种黄鳝很难钓,往往要经过几个回合才能把它钓上来,如果惊动了它,它再也不会咬钩的。一般钓黄鳝的季节是在做秧田开始到莳秧后的禾苗生长初期。
鳝笼诱捕黄鳝,它很适用于深水、混浊无法照明的田野和池塘捉黄鳝,第一下午先把鳝笼装上烧烤得香喷喷的蚯蚓饵料,同时用木塞或草团塞紧笼口,然后将一只只鳝笼在傍晚时分按入稻田、池塘、水沟里,喜欢夜间觅食的黄鳝嗅到鳝笼里散发出肉腥味的蚯蚓就会在食欲的引发下,挣开竹片的弹性而滑进倒须的小口去。竹片反拢后,它们就找不到出口而困于笼内,待第二天取笼收鳝,这些皮肤滑溜溜、活蹦乱蹿的黄鳝就成收获甚大的战利成品了。黄鳝又滑又难抓,有技术的人徒手可抓,用中指配合食指无名指用力突然夹取黄鳝,但有时候黄鳝小就很有难度了。
还有一种捉黄鳝的方式:在黄鳝繁殖时,在稻田中有一团泡沫,顺着洞摸下去,用脚一捅,在洞的另一出口就可把黄鳝赶出来,我们把它叫退沫黄鳝(一般都比较大)。
另外便是偷桃,那个时候,在我家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果园,种着许多果树,果园里唯一的负责人是个个子高高的老头。那时的我们不像如今的孩子有这么大的功课压力,精力过剩、坐不稳、闲不住,整天都在施展小男孩的天性,挖空心思地玩出小男孩喜欢的各种花样,掏鸟窝、抓蝉、游泳、上墙爬树。当这一切都被我们玩腻了的时候,我们就到附近的果园里“偷桃”。
夏天长大的桃子叫“六月鲜”,尚未熟透已个头很大,累累的果实挂满枝头,向阳的一面被晒得通红。有的还带着虫眼,反倒特别甜。啃起来脆生生的,硬邦邦的,咔哧咔哧,如若孙悟空之于蟠桃园。我们白天去不方便,只好假装没事在果园附近闲逛,其实是在勘察地形,瞅准目标,就等晚上夜幕掩护下开始行动。我们一般从暗处小心翼翼地翻过尖尖的铁丝网栏杆,模仿电影里侦察兵的动作,猪腰向前成匍匐前进,不时停下来仔细聆听周围是否有异样的动静,一边嘴里还学“蝈蝈”叫,时而再向黑影处扔出小砖角,叫作“投石问路”,看是否有人藏着,别中了“埋伏”。不想潜到树下抬头望去,夜色中整棵树根本无法再分辨出红桃绿叶来,黑黝黝的一团,只好伸手乱抓一气,瞎摸一番了。我们将背心下摆扎入裤头,权当口袋,把桃子装进背心,完全不顾了贴身桃毛的痒痒,满载而归了。
桃园的老头为了保卫果园,对付我们这帮孩子,真是缴尽脑汁,他甚至还借鉴越南南方游击队打击美国侵略者的招数,在小木版上钉些钉子,再把钉尖朝上很狡猾地伪装在果树下,作些陷阱机关,守株待兔。我的小伙伴就是在一次紧张的逃跑中一脚踩上,不幸负伤,中了果园老头的“埋伏”。因为偷桃被追逐、暴打、狗咬那是常事,但我们依旧乐此不疲。
如今的乡下,儿时的种种乐趣早已不在,小河正慢慢失去作用,成为一潭死水,捉黄鳝已经成为传说,偷桃等更是成为记忆,与现在居住的都市相比,老家的确算不上美,但是那份童年纯真的记忆,却是现在都市无法相比的。
老家的记忆,像是长夜里的月光,时隐时现,朦胧之中,感受一丝永不褪色的美好;老家的记忆,像一杯清泉,时刻都在浸润着我的心扉。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