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信物(吴茂华)
伯父降生在一个穷人的家里,没让他进过一天学堂,从小就帮着大人养家糊口。穷归穷,父亲十四岁时,家里就对他“放松”一些,能比同年人少干点活而不受训斥。仿佛是一种补偿,有点跟给上学念书的孩子放假一样,但同时又是一种提醒。等一过十六岁,乡下的少年就长大成人了,就跟成年男人一样要挑起生活的重担。
伯父“认识”了一个叫阿香的女孩,其实就住在同一个村里,同龄的男女多少有点青梅竹马。但那时女孩的家规都严,他们的相处犹如井水与河水,到处闯荡的男孩是河水,深藏闺中的女孩是井水。阿香和女伴们憧憬将来生活时,一不小心会把心中的梦说出来,要婆家一副银镯子。也不知谁漏了嘴,让伯父知道了。其实一开始,伯父对阿香的感情还没后来那么深,但不知怎的,伯父一直记着这件事。一个十四岁的乡村少年要利用一生中仅有的两年“幸福时光”来完成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事业”,就是攒足钱买对银镯给阿香。那时的伯父多少有点幼稚,甚至异想天来。要知道打一对银镯的钱决不是笔小数目,而且还要瞒着家里人。伯父利用话闲时,偷偷溜出去,有时候能整夜不归,不管春夏秋冬,跑到离家十多里甚至几十里外的地方捕鱼摸虾,又悄悄卖出去。
那时的生活条件不好,鱼价特别贱。整整两年,伯父才凑足了这笔钱。有了钱,伯父又不敢去找银匠。伯父的钱有点来历不明,再加上他还是个孩子,就托后庄的姚二奶奶,姚家家底厚实一点,打对银镯是情理中的事。乘着天没亮,父亲把摸来的鱼做礼物,敲开姚二奶奶的门。姚二奶奶一问钱的来历,二问送给谁?父亲举举鱼说了钱的来处,就是坚决不说送给谁。僵持之中,伯父猛地跪下了,弄得姚二奶奶只好答应了。
伯父拿着打好的银镯,在一个夜深人静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阿香的窗户台上。可阿香一见到银镯吓了一跳,没敢声张,想起自己曾许下的愿,感觉有点意外,恍然中又明白了,甚至有一种暗喜袭上心头。阿香在村里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了,不少上门提亲的媒婆乘兴而来扫兴而归。阿香是个有主见的人,她一点儿也不张扬,暗暗察访谁是送镯人。而村里人都认为阿香心路高,东挑西拣,不知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当有人为伯父去提亲,阿香一句话也没说,同意了。新婚之夜,阿香等闹房的人走后,悄悄拿出那对洁白如玉的镯子在伯父眼前一晃。
伯母嫁过来后,家里依旧贫困。孩子一个接一个来到世上,家里那么多张嘴张着要饭吃,那么多身子光着要衣穿。这让伯父伯母天天在地里忙碌,还是有点应接不上来。只好靠东讨西借凑合着。记得我八岁时,伯父劳累过度,引发胃溃疡出血,急等着开刀,还差一笔钱,伯母二话没说,把他们的爱情信物——那对银镯卖了,救了伯父的命。
伯父出院后,修养了好一阵,才能下地干活。伯父发誓说等有钱要为伯母重打一对银镯。这话提过好几次,但家里的钱全用在儿女身上了。过了几年,伯父就不提了,伯母也不要了。就是他们到了晚年,生活有了好转,也没提过。
他们的人生更多的是含辛茹苦,他们的快乐是极其有限的。比如作为少女的伯母收到定情物;比如串东家走西家为孩子借到一笔学费;比如能腾出一点钱将旧房翻修一下等等产生的一点点欢乐,点缀着他们平凡的生活。他们的爱情因为那对银锣有别于同代人,并多了一点传奇和浪漫。
尽管伯父至终没有兑现他们的诺言,但他们彼此相爱,白头偕老,在几十年生活中竟没有吵过一次嘴,是最好的见证。尽管银镯早不戴在伯母的手上了,但他们的内心肯定没有忘记那对银镯——因为他们早年爱情之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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