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记(张群林)
一年冬天,我去拜访一位朋友,回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多,在离县城20多公里的郊外,打车不太方便,碰碰运气吧。
十多分钟过去了,路的远方,一点亮光都没有,昏暗的路灯在寒风里努力地睁着眼,满脸倦意,像值夜班的老人。空中不知不觉飘起了雨,细细密密打在脸上,唉,要是有个避雨的地方多好,四周光秃得没有一片树叶!看!有了,黄的光,突突突突,一台拖拉机,敞篷的,怎么坐?刚挥挥手,就后悔了,又反着手挥过去。
又来了,奥迪的,快,“嗖”的一下,过去了,奥迪车不差钱,理解理解。一辆大吧来了,是不是可是顺带?哦,长途车,辛苦辛苦,不能打扰。好了,来了,打的车!招手,唉,又过去了。真不容易,半个小时过去了,一辆车想停的意思都没有。
小面包,真好,可爱的小面包来了。稳稳地停在身边,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一位披发女人笑:“冷吧?”
“太冷。太冷。”
“怎么这么迟?”
“朋友留的。你,一个人开?”
“对!怎么了?”
“你敢带我?这么晚?”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清清亮亮的,她觉得笑得夸张,一只手轻轻掩了一下脸,侧面也找得出充分的表情,发丝一波一波飘。
“你是良民!”
“良民!?”
“你站着,立正姿势。夹克,拉链拉到脖子。包,夹在膀子弯,那角度,训练过。慈眉善目,文质彬彬的。哈哈。”她又笑。
“你是教师?”
“你,你怎么知道?”她有点惊讶。
“说话一字一顿的,每一个字吐的清清楚楚,不是教师是什么?”
“那,你也是?”她问我。大概,她也听出我说话的味,腔调惊人一致。我点头,她笑,巧了。
“在哪上班?”我好奇。
“辞了。”
“辞了?”
“没有编制,混,没意思。干脆辞了。”原来如此。她说得很干脆,轻松。她说很喜欢做一名教师,从小就想。没有办法。现在做专职驾驶,开出租。假期办班,教教作文。
“教育局查得紧,不得有偿家教。”我说。有一位老师因为家教,停了职,现在还没有上班。
“在职教师不准做,我们可以,请上几个老师帮帮,他们都是辞职的。假期辅导,现在,生意好得很。”她很开心。“幸亏没有编制,我们游击队比你们正规军实惠多了!干个五六年,挣几十万,行了。”天无绝人之路,是呀,市场永远存在,谁都有做的权利。
“你的车,是哪个出租公司的?”我问。
“自己的,黑车,不过,心不黑。正常收费。哈哈。”她又笑,清清脆脆的。
我递过钱,她浅浅一推,笑:“良民,给你个电话吧。”她给了一张名片:某某家教中心。“如果有可能,帮我介绍作文教师,我们工资很高的。介绍学生有回扣。你的电话……”
我无法拒绝她的热情。我报给她,她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存好电话。姓名就注“良民”。这女人真逗!
雨停了,空气里密着的香甜,幽幽地散。
多年来,遇到很多老师,从来没见过驾驶员兼职教师的,社会在变,更多的生存方式,不为人们所知,是社会的幸事,还是不幸?我该祝贺她,还是远离?
每年暑假,我的手机里总会出现一条短信:“某某家教中心,欢迎你的指导。感谢良民的关心!”
我想起了清清脆脆的笑。想起冬夜,那一辆温暖的“黑车”。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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