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光(姜正余)
夜幕缓缓垂下,校园渐渐昏暗起来。
今晚停电。供电部门说是维修线路。
教室里渐次亮起来,那是上自修的学生点燃的烛光。课桌上,一支支燃烧的蜡烛宛如一支支小小的火把,跃动不已。微风吹来,摇曳不定。有的抵御不了风的侵袭,流泪了,让人想起李商隐的“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来。烛光映照着一张张稚气未脱而又青春勃发的脸庞。他们或托腮沉思,或细阅资料,或低首疾书……一个个像馋嘴的孩子在贪婪地吮吸知识的琼浆。
烛光摇曳,我依稀见到了另一番情景:
在一土坯的茅屋里,如豆的灯光驱除了眼前的冬的寒冷和夜的黑暗,一个大男孩在灯前专注地阅读小说《闪闪的红星》。这是他接触的第一部文学作品。他为潘冬子的机智、勇敢、顽强所深深地震撼、折服。
“禾子,睡吧,不要再熬灯着火的了。”
这是妈妈的声音,也不知是第几次催他了。他知道,妈妈不是怕他熬夜影响身体健康而是舍不得耗费灯油。这怪不了妈妈吝啬,因他生活于5毛钱1个工日、火油要计划供应的年代。
他无奈地灭了灯,但饥饿的人已经抓到面包岂能轻易释手?半夜爬起,像做小偷似的蹑手蹑脚把灯点起,背倚床头读起书来,为不让家人发现,就用本子遮挡在灯的外侧。东方既白,书已翻至最后一页。拥被而卧,不觉已到上学时间。上学路上,“冬子”与他一路伴行。
从此,他爱上了读书,爱上了文学。
这个大男孩就是30年前的我。
正是这“嗜书”的习惯成就了我,恢复高考制度后,我如愿以偿地跃出“农门”。两年寒窗后,站在三尺讲台前,成了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我工作的第一所学校虽说是乡镇中心初中,但地处偏僻,设施简陋,尤其是供电极不正常。当地人形容说“天一黑,电就突(停的意思)”,于是,老师们晚办公只能与油灯为伴。一次,县教学视导组到该校检查工作,一位老同志听了我的课,看了备、教、改的资料后,同我单独交谈:“学生的作文是什么时间批改的?”语文教师感到最辛苦而又遭人诟病最多的莫过于作文批改了。
“晚办公时间用于备课和批改学生练习。9点钟后,独自在宿舍批阅学生作文,每次给自己定的指标是批改20本,这样6个夜晚可将两个班学生作文改完。”我如实回答。
那位老同志注视我几分钟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同志,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要不然,不到40岁就衰老了。”这是长者对晚辈的呵护,让我备感体贴和温暖。在此后的教学生涯中,我接受过若干次的教学督导,表扬的话、批评的话都听过,但几乎没有深印象,唯有那一次,像打下烙印一般。虽然,他一语成谶,后来,每当读到《祭十二郎文》总是不忍卒读:“吾人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这些话似乎不是韩愈老先生写他自己而是说我。
有人说老师的鬓角是被粉笔染白的,我却认为是被灯火烤白的。
两年后,我调到家乡的一所中学任教,办学条件比之前的那所好多了,但“电荒”问题却很突出。每到傍晚,电灯开了,却因电压不足,使得“亮”起的电灯像垂危的老人。穷则思变,有的班主任就在教室里更换大功率灯泡,“经验”一传开,班班模仿起来,如此一来,电源更加枯竭,500W的电灯亮起来也实在照不了多远。学生们只得自备油灯或蜡烛,两节晚自修下来,用手指掏一下鼻孔,手指是黑的,但没有人有怨言,因为他们赶上了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时代。点燃的油灯、蜡烛,犹如一支支擎着的火把,照亮着这些求知若渴的孩子们前行的道路。
其间,也发生过一些与“油灯”有关的故事:
一学生带来一瓶火油,可担心别人偷窃,就放在自己存放衣物的木箱里,几天后,衣服取出来,散发出一股火油味。其父亲来找我,话语中大有责怪之意。我说:“你家孩子的火油被人偷过吗?”他说:“没有。”我说:“就放在教室里,如果被偷了,我赔。”他照我的话做了。一个月后,偶遇那位家长,我问他:“有人偷过你家孩子的火油吗?”他羞赧地说:“没有。你教育的孩子真好!”我们都笑了。
那时的孩子淳朴、善良、好学、可爱,让我时常怀念起与他们相处的那段岁月。
20年后,我来到现在工作的四星级高中。第一次走进教室,吸引我的不是多媒体等教学设备,而是悬挂着的排列有序的11盏日光灯。每当夜幕降临,教室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学生们再没有经历长时间油灯、蜡烛的烟熏火烤。
我真羡慕他们。
“电来了!”教室里一片欢呼。
一支支蜡烛被吹灭了,但我心里的烛光依然在摇曳。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束烛光,那就是人生目标,它时刻在引导着我们前行。只是有些人不小心呵护使之熄灭了:有的被重新点燃,有的却没有,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徘徊,甚至步入沼泽,跌入深渊。
烛光在摇曳。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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