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巢育雏

 

这是一个县城的民营工业园区，厂房林立，热气腾腾，各种各样的机器声此起彼伏。我按园区主任介绍，来到一家节能灯具厂采访。一见到厂长，我有点似曾相识，可没往心里去，做记者接触的人多，常有这种感觉。可厂长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刘记者，你还认识我吗？十多年前，我出差与你同住过一个房间，得到过你的帮助哩。

 

我不大记得起来了，就问，我帮你做什么了？

 

厂长说，那时我的节能灯厂技术过不了关，快办不下去了，想到一家大厂去参观学习，可又不熟悉人家。是你写了一封信给那厂长，人家才接待我的。

 

听这一说我便想起来了，他叫常虎。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打开，往事立即涌现到了眼前。那时常虎的节能灯厂是一个才办的小厂，只有五六十个工人，靠一个半瓶醋的师傅做技术指导，产品质量不过关，代销没商店愿意接受，免费给人家试用人家都嫌麻烦。他带着两个技术骨干四处求学无门，不期在旅馆与我相遇。谁会想到今天园区主任介绍的节能灯具大厂，就是从那个小厂发展起来的，今天的常董事长就是昔日求学无门的小厂长哩。

 

我已从园区主任嘴里知道，现在常虎的节能灯具厂是一个规模生产企业，由一个总厂和六个分厂组成，工人过千，固定资产达3亿元，利税近5千万元，成了县里的一个支柱产业。我问常虎从一个小厂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大厂，主要经验是什么？常虎不加思索地说，是人才，得有一批技术人才。

 

我问，可你是怎么得到这批技术人才的呢？

 

常虎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开始我把它看得太简单了，以为带两个骨干到人家大厂看看就把技术看到手了。可是看了几个月也没解决问题。因为我们技术底子差，看不到心里去；想请人家帮我们培训，人家怕教出徒弟打师傅，推三阻四；我们想挂靠人家做分厂，人家觉得我们厂子太小，机械设备太差，不愿意。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就学布谷鸟育雏的办法——你知道布谷鸟怎么育雏吗？

 

因为我从小喜欢布谷鸟，长大后又喜欢看动物方面的书籍，对布谷鸟的特点、习性倒是很了解的。布谷鸟虽然天天提醒人们育种布谷，可它自己却不会育雏。到了育雏期，它就边飞边叫，一下掠过丛林，一下扑向苇塘。因它长得酷似雀鹰，小鸟们误以为雀鹰来犯，仓惶离巢逃走。这时布谷鸟就趁机把蛋产在其他鸟巢里。如果一时觅不到鸟巢，它就先将蛋产在草地上，用树叶盖好，然后伺机用嘴衔入其他鸟巢。其他鸟不知布谷鸟的心机，十多天后孵出小鸟，也分辨不出，待一个多月后，它们觉察出有的不像自己子女时，小布谷鸟已展翅飞走了。

 

常虎是怎样把布谷鸟育雏方法用到企业上的呢？他说他摸准了大厂招工的契机，把厂里工人放出去应招，被大厂招去的，由他发给生活费，继续交劳动保险。在大厂被评为技术先进的，大厂咋奖他咋奖。一年后，放出去的人员多半回来了，少数进入技术核心层的人员，两年后也都回来了。他们一回来都成了技术骨干，小厂产品质量马上就上去了。

 

真想不到，农民出身的常虎竟从布谷鸟育雏中受到启发，借厂育人挽救了自己的企业。我说，看来你也成布谷鸟了，是一只企业的布谷鸟。

 

常虎不好意思地说，这做法有点不大光彩，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厂好了以后，我可不让人家到我这里那样育雏了。

 

我说，是你有切身体会，预防工作做得好吗？

 

常虎摇摇头说，不，不是预防，是向人家敞开大门，凡要到我这里育雏的，我提供巢穴，免费帮助培育，前提是你的小厂产品质量接受我厂检验，一旦合格，就是我厂的分厂。

 

这仍然是借巢育雏，可已不是布谷鸟那样借巢育雏了，而是以一个企业家的姿态，主动为人家借巢育雏，帮人家解决困难。在帮助人家的同时，也发展壮大了自己。我想，常虎企业之所以有今天，其奥妙不正在这里吗？

                                 

野马之死

 

河的尸体在河里被发现后，派出所调查排除了他杀，认定是酒后失足落水致死。云怎么也接受不了。丈夫身体很好，又会游泳，即使喝点酒落水也不会致死啊！河的好友谨听了这一情况，到派出所了解详情，然后问云，河近来遇到过什么事吗？云摇了摇头。谨问，什么小事也没遇到过？

 

云南想了一下，想起了一件小事。那是三天之前，河骑自行车上街，一辆摩托车忽从后面上来，飞驰到他前边，猛地停下车，待他反应过来，刹车已来不及，一下子撞到了摩托车上，摩托车及车上的人被撞倒，他和自行车也倒了。双方争吵起来，惊动了警察。警察察看了现场，认定双方责任各半，因摩托车手身上的伤重于河身上的伤，河贴摩托车手50元医药费，车子损坏各自修理。河心里虽觉不公，但他有事着急要办，不想在那里纠緾，就把钱给了。回来之后却很后悔．．．．．．

 

谨问，这是他告诉你的？

 

云说，他这个人性格内向，有什么话都放在肚里，我看他情绪不对，问出来的。

 

谨问，近日他情绪怎么样？

 

云说，晚上回来比较晚，嘴里酒气很浓，我以为他接待客人的，也没往心里去。

 

谨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清楚河的死因了。他是个动物学家，不由想起野马因吸血蝙蝠而死的原因。

 

野马是草原上一种强壮的动物，吸血蝙蝠与它相比，犹如跳蚤比苍鹰。可吸务蝙蝠却是野马的天敌。它会趁野马不备，猛地叮到野马腿上，把锋利的牙齿迅速刺进皮里，用尖嘴吸血，直到吸饱喝足才离去。对野来马说，一只吸血蝙蝠吸去的血量是微不足道的，但野马每每会死去，这是为什么呢？野马的死不在身上失去了一点血，而在它受到叮咬暴怒难遏，狂跑不停，最后被活活累死。

 

云听了野马因吸血蝙蝠而死的故事，惊异地说，你是说河之死是自己量气太小？

 

谨说，就一个人一生来说，损失50元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因此而寝食难安，借酒浇愁，这不跟野马因蝙蝠吸血而暴怒一样吗？

 

云依然转不过弯来，说，你是让我就这么算了？

 

谨说，算不算那是你的事。不过就你而言，丈夫已经去了，你还有大半生的路要走，孩子要你抚养，父母指望你生活。从长远角度考虑，事情孰重孰轻，孰大孰小，你可要惦量好啊！

 

云听不进谨的话，从派出所找到公安局，从公安局找到县政府，可是经过反复调查，结论仍是原来的结论。到头来她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加上心气不好睡倒了。孩子趴在她床边哭，父母坐在一边抹眼泪，母亲说，你要有个不测，我们也一起跟你去了。

 

她猛然想起了谨的话，想起了因蝙蝠吸血而死去的野马，她猛地明白了谨提醒她的深意，丈夫像承受不住小刺激的野马一样去了，她自己还能做那种野马吗？

 

鸟有性情

 

晋来拜访秦爷，欲倾吐心里的苦闷。秦爷正立在一棵树下，给笼里的一群鹦鹉喂食。秦爷退休后喜欢养鸟儿，有人送了他一对鹦鹉。这对鹦鹉已繁育出一趟后代了。晋无心欣赏鹦鹉，但也不好打了老人兴致，就凑过去装做欣赏鹦鹉的样子，待秦爷发现了他，问他有什么事，他才说近来心里有点事想不通，想请秦爷指点。

 

秦爷一笑，眼仍盯着鸟儿说，一个企业的人事科长，大权在握，什么事想不通啊？

 

秦爷的注意力好像仍没有转过来，但晋也只好把事情说了。他说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连星期假日也不休息，关心大家，没想却遭来怨言，有人还反映到董事长那里，董事长昨天特地找他谈了话，他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

 

秦爷问，你是怎么关心大家的呢？

 

晋说，我利用星期假日组织各种活动，或大龄青年结队游园，想解决他们的婚姻；或宅男宅女学歌练舞，想改变他们娲居的习性；或热衷游乐者读书练字……

 

也不知秦爷把他的话听进了没有，眼睛仍盯着鸟儿问，这里一趟鸟，你能认出哪一对是老夫妻俩吗？

 

晋没兴趣也要对鸟做点观察了，不过这还比较好分辨，那一对老鹦鹉明显高大，脚爪上的皮也明显粗厚。秦爷听了点点头一笑，却又问他，你觉得它们般配吗？

 

晋又注意地看了看。雄的，墨黑的头，翠绿的身子，鲜红的小勾嘴，颈上一圈黄色，似黄带緾绕，煞是漂亮。可那雌的就逊色多了，头不太黑，灰暗，胸前的黄带也有点发红。它们一点也不般配。由于它们不般配，有一大半小鸟的色彩也像那雌鸟一样，晋说，你干嘛不选一只漂亮的雌鸟跟雄鸟相配呢？

 

秦爷说，这我倒试过，可它们不听我的。

 

晋有点惊讶地说，怎么，鸟儿对爱情也这么坚贞？

 

秦爷一笑说，现在雌鸟还放在那边，我去拿来试给你看。

 

原来还有一只鸟笼挂在另一棵树上，秦爷走过去拿过来。晋一看，那里面一只雌鸟跟雄鸟身上的色彩完全一样。可是当秦爷把笼里的雌鸟拿出来，把漂亮的雌鸟放进去，雄鸟一见，马上冲着它大叫，叫声暴躁；雌鸟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吃食时，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视而不见。秦爷说，我把它们放在一起一个多月，情况也没有好转，我只好把这只漂亮的雌鸟拿走，把它的丑婆娘又请了回来。

 

令晋没有想到的是，当秦爷又把漂亮的雌鸟拿走，重把丑婆娘放回笼里。它们就像久别重逢一样，都掀动翅膀，欢呼雀跃，接着互相依偎在一起，轻声细语，倾诉衷肠。倾诉完，雄鸟用嘴帮妻子梳理羽毛，又叼来食物给妻子，像是对它做安慰。秦爷感慨地说，鸟儿也是有感情的，不会随意听人摆布，养鸟必须遂其意，尊重它们的意愿，强制是没有用的。

 

晋听了心里为之一怔，鸟儿尚如此，何况人乎！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了，他说，秦爷，我知道他们为何怨恨我了。

 

秦爷嘿嘿笑了。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