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稻香一半书(乐华泽)
从小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光小学我就读了8年。记忆中的幼学背影,书是与我无缘的,老师也不把我当回事。倒是田野中时常留下我的光辉:抓蝴蝶、摘毛针,小沟摸鱼。不知何时,风起云转,田野足迹渐渐远去,窗下烛前捧书夜读,像古老的传说影印在我身上——这一切,已是离开校园的事儿了。
幼学的背影倒映在门前的那条小河,晃荡了二十多年再来拾遗河边老柳下的故事,只能是追梦儿时,蜿蜒的小河不知疲倦地流淌,它回家了吗?童话般的问候,让我知道纯情的小河痴情地流淌,只不过是生活的一种执着。大自然赐予我的感悟勾勒了我一半稻香一半书的耕读人生。
走出校园是晦涩的,无奈我大病了一场,痛楚地白白消耗了我一年多的时光。尽管我已虔诚地膜拜文字,但现实的冷光残杀着刚刚点燃的火焰。那一刻,我没有因病辍学而轻言自己,或者将此作为自己解脱的借语。离开校园时,不是与书断缘的开始,而是与书为友的升华。拖着几箱书一步一步地走出校园,没有影视中的泪水,倒是心中依旧涌动着发奋读书的豪情。
带着这份豪情,一个人走进田野,寻觅着幼学时的童趣,一切已不再重复。乡野的风却给了我一个寒碜: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这是乡下人文明的潜台词——无用的小子。可依旧读书的豪情让我顾不得嘲讽,干枯的沙漠总会迎来一片绿洲。那些日子的白天,我是万万不敢捧着书坐在门槛上读的。坐门槛读书是幼学时被人夸的,而其时的我,却被人说成书呆子。同样是在门槛读书,却是不同样的命运。那时,我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门槛上大大方方的读书,是不成了。只好一个人借水偷月地躲在黑夜中用烛光阅读。烛光的夜读,许有浪漫,只欠红袖,倒是别一番风情。
青灯枯读曙光红,伴走了托尔斯泰、雨果,迎来了鲁迅、茅盾……
书,越读越多。人,越来越瘦。学生时能穿针引线的眼睛,如今却架起厚厚的眼镜。春种秋收,我与农民们一样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区别你我的是别人坐在田埂上抽抽烟、喝喝水,而我却这时找个空隙的荫凉处看会儿书。“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的豆腐块有了买主,得了三块钱稿费,接着断断续续的铅字散见报端。一不小心,还弄了个省民间文艺家,读书有了经济仕途。乡野的风又一次刮起,原来这小子,不是书呆子。晚霞下的农家炊烟,不仅是袅袅轻丝,也散发着浓浓的书香。
当我回头重新审视自己的时候,这才发现十几平米的房间,一张床、一张破桌子和几千册书、几千斤稻子竟然相处了这么多年。难怪梦境中的红袖,总是在飘着稻花香的田野,却始终没有古人烛下的味道。
“书中含藏稻花香,稻花香醒夜读人”。这也许是耕读者的写照吧!至少我是这样的人。然而,田园耕读没有陶渊明的诗情画意,也没有竹林七贤的圣趣。粗茶淡饭、缺金少银也就罢了,无奈是生活需东借西凑,要命的是得看别人眼神。有一年腊冬,鬼使神差地卖光了千斤报刊,换得五六百元,过了年还过了春。现在细想起来,那个年关和青黄不接的三春没有暖暖的感觉,只有偷偷抹泪的份儿,心酸地忍着自己割自己的肉。
再看睡觉的褥子,是广告布缝的。依稀可见“一流”、“品质”之类的辞藻,遗憾的是不记得全文什么内容,但夜里睡着却是温软安顺。是不是“一流”、“品质”的倍爽?让人活着不憋闷,也许是呆呆地自然地融入吧!
屋后的窗子过风,挡着薄膜,一到刮风下雨,瑟瑟的风儿裹着冷冷的雨点扑打窗户上,似有寒贫之歌交响曲的味儿。这,不是痛并快乐着的瞬间灵感么!原来,做一个耕读者是一种意境,不是物质的占有多寡来区分的。这时让我想起了那句:让暴风雨来的更加猛烈些吧!这样家徒四壁的交响曲才能比贝多芬更加悦耳地让人忘记割肉之痛。
冬去春来,竟有一天,与我有同样意境的姑娘寄来一封柔情的诗,问我两个意境能不能变成一个共同追寻。那一刻,我知道烛下久缺的红袖来了。从此,一半稻香一半书的天地,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寒贫之歌的交响曲,也不再由我一人独享。这多大煞风景不是!不多时,两个人同属一片天地的宁静又被乡邻四舍的群体性惠顾——窗前多了一块木刻牌子:农家书屋。电视台来了、报社也来了,乡村的小屋沸腾了。这时我才真的发现,真正耕读者的意境,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的风月独辟,而是平淡中漫长的众人景象。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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