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牛号子(王志光)
我们苏北地区,赶牛人为松弛身心、鼓励牛耕作而发出的号子称作牛号子,俗称打嘞嘞。现在几乎已听不到了,但我始终觉得它并没有消失。
一年之中,夏收和秋播,是牛最辛苦的两个时节。“刮锅刮锅,麦黄草枯,淮扬好过,割麦插禾”,布谷鸟拉开了“三夏”大忙的序曲。当村庄像酣睡的婴儿,沉静在黎明怀抱中时,农人已从牛棚中将牛牵出。等人们吃完早饭纷纷下地,牛已耕出亩把地了。我父亲是我们那里公认的打嘞嘞好手,听,“啊加嘞嘞—啊—加—嘞—嘞—加!”粗放豪迈,抑扬顿挫,苍凉中带着激越,凝重中又有高亢,像溪水般自由流淌,像野菊花那般质朴而芬芳。这发自庄稼人心底的歌,唱给默默的耕耘者。你看那牛,仿佛与这号子有一种亲切的默契,只见它竖起耳朵,昂起头颅,甩动尾巴,嘴里“呼呼”地喘着气,迈开稳健的步伐,弓身前行。银光闪闪的铁犁下,黑浪翻滚,泥尘飞溅,人与牛就这么心有心犀,完全忘记了疲倦。再看那低头割麦的人们,不少人停下镰刀,直起身子,放开喉咙,跟着一唱一和,一呼一应。于是那充滿野性的粗犷有力的声调,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回荡......
我父亲打嘞嘞,几乎是用心在诉说,用真情在呐喊,常常心潮激荡,热泪盈眶。同许多庄稼人一样,他的泪为牛而淌。他惜爱牛辛苦劳碌、默默负重的一生。由此我也理解父亲用牛时不用鞭子的原因。对于深爱着牛的庄稼人,怎么忍心动用鞭子?父亲说,牛最通人心,号子一出,它会特别卖力。所以,他的号子,就是一道情真意切的鞭子,旁人也许听不出,而牛却最懂。
《淮南子﹒道应训》说:“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探寻牛号子的根,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处,它既是远古时代产生的,本是用以消除疲劳,自愉自乐的民间音乐,更是苏北里下河地区底蕴深厚的农耕文化的一个闪亮音符,然而,牛号子之所以祖祖辈辈流传下来,并且代代农人对此情有独钟,它还抒发了劳动者对土地、对劳动的挚爱,倾诉着他们对自然和生命的礼赞。
现在,在农村,现代化农业机械的“突突”声代替了往昔的原始而质朴的“嘞嘞”声,新生代农民对土地和劳动的赞美有了更新的表达方式;在城市,更有流行节拍和悦耳的音乐渲染着现代文明的气息,这土里土气的牛号子似乎已不合时宜了。但是,这悠长而深沉的牛号子所蕴含的任劳任怨、默默奉献的执著和真情,无论何时,应当成为我们世世代代血脉里流淌着的宝贵因子。从这个意义上说,牛号子以更丰富的内涵植入我们的灵魂,激发着我们的精神动力和不懈追求。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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