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次没兑现的吻(刘景高)
浓重的晨雾,裹挟着烟草味和汗腥味在车厢里弥漫,令人塞息。唉,要不是姑妈在县城给她找好了工作,下午要去上班,她才不会挤这公交车哩。她抓着吊杆立在行间,感到身后的人贴着她,很不舒服,她想把身子往前挪一挪,可前边的座位顶着,一寸也挪不了。往前挪不了,后边忽又有个圆圆的东西,一下又一下杵在她臀部,她往左让,它杵在右边;她往右让,它杵在左边。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一股热血冲向头顶,她腾出一只手,用力向侧后方挥去,啪地一声响过,一个身穿红T恤衫的男子大声责问:“你为什么打人?”
小云心想,我为什么打人,你心里有数。她不愿说,可红T恤衫非要她说。周围的乘客也都叫她说。她再也无法推脱,就努力转过一点身子,把愤怒的目光扫向男子的手;男子一手抓着头顶吊杆,一手抓着一根10多厘米长的小圆筒,垂在下边,圆筒镰刀柄样粗细,光亮油滑。她心里突地一跳,猛然意识到自己误解人家了,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红T恤衫还在一个劲地催促她,她脸涨得通红,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了。”
红T恤衫睁大了眼说:“你无冤无故打了我一记耳光,打得我眼冒金花,现在一句对不起就过去了?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
小云一时也没了章程,无奈地说:“我也让你打一记耳光,算作补偿吧。”
红T恤衫说:“打人是犯法行为,我不会以牙还牙。”
小云只好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红T恤衫盯着她看了一会,提出了一个办法。这办法小云可万万没想到,她立即表示反对。她今年才20岁,连恋爱还没谈过,现在怎么能让一个陌生男子当众搂着亲吻呢?可乘客们都说男子要求不高,有的说,吻一下算什么,人家外国人就兴这个礼哩。有的说,现在不比以前了,男人女人在一起跳跳舞,就搂起来吻了,有多少人把它当回事!听了这些规劝,小云的思想也动摇了。
红T恤衫说:“这办法你也不同意,看来你是不想解决问题啊。”
小云再也不好推托,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车厢里的注意力集中过来,一个个引颈张望,可红T恤衫忽然问小云到哪里下车,小云回答后,他沉吟了一下说:“我也到终点下车——-这车上人太挤,不好动作,我们到终点下车,选择一个适当的地方兑现,你看怎样?”
适当的地方或许人少些,小云没有异议。
可到了终点站,小云先一步挤下了车,待红T恤衫下车时,她已往一条小巷里飞跑而去。红T恤衫高声说:“你今天跑了,以后一旦让我碰上,你得加倍偿还!”
当天下午,姑妈就送小云到工厂上班了。姑妈跟厂里的生产科长熟悉,是生产科长安排的。令小云没有想到的是,她上班第三天,生产科长陪厂长到车间检查工作,厂长竟是那个穿红T恤衫的青年。她紧张得手忙脚乱,把缝纫机都弄卡住了,额上汗珠直滚。厂长发现了这一情况,走过来说:“你是个新手吧?”
小云没有答话,头也不敢抬。厂长朝她望了望,转身往里走去。小云觉得她不能在这厂里干了,决定中午下班就走人。没想厂长回头的时候,对她说:“你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
小云到了厂长办公室,手足无措地站着,厂长叫她坐也不敢坐,厂长说:“站着我就能原谅你吗?你胆子不小啊,无冤无故打了我一记耳光,答应补偿,下了车却跑了,还跑到我厂里来做工……”
小云低声说了一句:“唉,这是冤家路窄。”
厂长说:“你现在得向我说清楚,你为什么打我一记耳光?”
小云叹了口气,只好老实相告:“这都怨你手里那只小圆筒,它触到了我以前的一个疼处。那是去年,我在一个大城市打工,一天下夜班乘车回住处,车上人很挤, 背后一个男子贴着我,中途我感到有个东西顶着臀部,也没敢声张,下车后我伸手后边一摸,短裤湿漉漉的。听姐妹们说,这是小流氓变相发泄……”
厂长截断她的话说:“你也把我当成小流氓了?”
小云说:“是的,不过我后来看到你手里的小圆筒,就知道误会了。”
厂长说:“你知道误会了,也答应让我吻一下了结,可一下了车你为什么跑了?”
小云说:“我答应那也是不得而已。一个女孩子,连男朋友还没谈哩,却让一个陌生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中搂着亲吻,以后还怎么见人?所以一有机会当然要跑掉。”
厂长说:“可你想过没有,一个年轻汉子,让一个女子无端打了耳光,却提出要以吻人家来了结,这不是大傻瓜吗?人家同意以后,他又提出不在车上兑现,待下车年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兑现,这是为什么?下车时,一个堂堂青年男子,却挤不过女子,让她先下车跑了,这是正常的吗?”
小云听这一说,一下子醒悟过来:“你是有意放我走的?”
厂长意味深长地说:“我本也是个农村表年,一个农村青年到城市来闯天下很不容易。你打我耳光后,我觉察出你心有隐情。在没弄清你隐情之情,我当然不能轻易报复你。我有意放你走,但又希望你记着这件事,好好吸取教训。这种事,我能放你过去,若别人不一定能放你过去啊!”
小云听到这里心里一热,猛觉厂长待她就像待小妹一样宽宏、大度、体谅和关爱,她止不住眼里涌出泪花,真想让他吻一下算作补偿,只是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