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河若梦(邵玉田)
人,那个饱满而开阔的脑袋,竟然藏着一个地方,念念不忘,且常常有想写、用文字表达的冲动,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听一位新疆的作家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写作就是为了构筑自己的精神宇宙。”所以,才写下《塘河若梦》这个题目,可能这就是“构筑自己的精神宇宙”其中的一部分吧!它令我“梦牵魂绕”、“夜不能寐”、“吃嘛嘛不香”……仿佛,未完成这些文字,就如同欠下了一笔债务,就无法安稳地生活了。
一个叫“塘河”的地方,储藏着许多与我有关的故事,横亘了六十个春秋,整整一个甲子。正因为这样,我才离不开她、那么的在乎她、关注她、念念不忘她。
塘河,是盐城西域一个县城的雅称。但这绝对不是像文学里虚构的一种意境。美丽的塘河,恰恰就驻守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地图上标明的北纬33°16′-33°41′,东经119°33′-120°05′),一个真实的地方。她,地处黄海之滨,背倚苏北平原,是里下河地区一颗“水乡明珠”。记得九岁在外婆家读书时,常听外公和舅舅说进城。所谓的进城,一是往东的盐城;二是向北,仅一河隔的“糊垛”。舅舅考我,说你把这两个字写出来给我看看。结果我错把“湖垛”写成了郑板桥先生“难得糊涂”的“糊涂”了,很长一段时间,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之一。
因此,“塘河”在我的想象里,是好奇初恋般的。可能,那里有一条、二条、三条或者更多的河,它们相互贯通,形成了美丽的河流之乡。而浮现的影子,总是错乱的、无形的、朦胧的。
真正撩开她的面纱,感知她的美丽,是在上世纪60年代末。盐城县供销社系统组织我们去宝应泾河,参观“学习‘老三篇’,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先进经验,一行十多人,乘坐自己单位的一艘机帆船,经西塘河、近湖镇、射阳湖,直插京杭大运河边的泾河镇。虽说,当时尚未解决温饱的农村,相互之间没有多大的区别,但建湖毕竟是一县之城,且有塘河穿城而过,水赋予了她的灵性,使得以县城为中心涟漪般地不断扩散,向工业化转换要比其他的地方早,进程比周围的县来得快,乡镇企业的发展已然是声名在外了。
踏上这片土地,感受的不仅仅是经济发展的脉动,对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有更深的体验。那次去泾河,途经西塘河到射阳湖,时值“烟花三月”,站在船的顶棚上,举目远眺,河边岸柳成行,芦苇菖蒲嫩绿,湖荡烟波浩淼,鸟群间关相鸣……有了船在水上行,人在画中游的惊叹,不由地想到了《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句来,原来大自然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让人陶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射阳湖荡的浩瀚,我是第一次体验了无边无际的广阔,渺无人烟的宁静,绿意盎然的美丽。
没想到,时隔四年,我又一次走进了塘河。不,准确地说,是在那块土地上,足足生活了一个半月时间。那年冬天,实施黄沙港二期水利工程,盐城地区组织相关几个县的民工团参加,我当时被抽调在一个民工营部做政治宣传工作,营部就设在离建湖城不远的古基寺几户农民家里。那可是一次与塘河人“一个锅里吃饭”的日子。又因为我单位的工作无人接手,于是明确我工地、单位两头兼顾,还配了一辆公用自行车(只有公社领导人才有的待遇),给我专车专用。这样一来,我的活动范围就不再局限于工地了,从龙冈至洪桥,经庆丰到古基寺,时而也跨越古基寺大桥,去建湖城里办事。在这一条线路上来往反复了若干次,阳光雨露洒满了我的一次次行程。常常因为途中雨情、车况、始料不及的囧事,得到了许多塘河人的热心帮助,感受着塘河人的暖意和风采。从那时候起,与塘河人的情感,就像塘河里的芦苇,在悄然茂密地生长。
八十年代,又调任盐城市郊区和盐都县的部门工作,十多年的时间,与塘河人像走亲戚一样。结下了深厚情感的,不止是塘河人,还有为建设塘河、改变塘河而废寝忘食工作的外地人,也包括曾经与我一起工作过、关系很铁、后来到建湖工作的人。正因为他们的工作精神和人格魅力,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变了我。从岗位上退下来,业余爱好搞文学写作时,我的许多作品里也有这些人的具象呈现。当然,这段时间,最大最深的感受不仅仅是人与人的亲密,更主要的是惊叹于“塘河”的巨变,那种变奏的速度,让人刮目相看,惊羡不已。我的感觉,就像郎朗的钢琴协奏曲《黄河》那样的激情奔放,始终保持着一种欢快、强劲的旋律,昂扬向上——即便进入了全国经济百强县之列,也锐气不减,位次仍在不断地前移。
一段时间,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欣赏着;不敢靠近她,更怕惊扰她。牵挂的日子里,印象最深的是两次夜车从她的身边穿越。
2001年那一次,因为出国考察同行的一位成都朋友邀请,让我在退二线时与老伴一起去云南旅游。一路下来,经云贵,游三峡,离家时间太长了,决定不再绕道南京,而是选择了提前下船,换乘火车至徐州,正好可以赶上一班回盐城的客车。记得那天过了淮安,夜已很深了,万物都隐在了幕后。车上的人说,再过一刻,马上要就到建湖了。出来已一月有余,回家心切,眼前漆黑一片,更觉得时间的漫长。好不容易盼到前面灯火通明的出现,市区的轮廓慢慢地变得清晰了,才发现街道上阒无人迹。我目不转睛、依依不舍地望着飞掠而过的车站、宾馆、公园、街树,心里有了一丝怅然若失,但还是感觉到一种暖意。看到了“塘河”甜甜酣睡的样子,很满足了。这一刻,享受着“家”的欢愉,幸福感盈满了全身。
2010年,又一次沿陇海铁路从西部回来,同样是在徐州换乘的客车,只是时间比上一次提前了很多。车子经过时,才九点多,一幢幢高层住宅楼的窗子里,正透着明亮的灯光。这时候的“塘河”,已经成了我盛放情感的容器,那种关联,已经远不是从前了,既清晰又暧昧,是恒定的又是不断延伸的。所以,我就在想啊想!说不定那一幢楼那一扇窗里的灯光下,有我熟悉的人。莫不是“塘河人”在为了那本《塘河》,在伏案辛劳、彰显“文学的力量”?或者是《青春的旋律》的节目已经播完,告别了听众的赞许和掌声,J正准备关机下班?可能还有诗人T兄和小说家T哥,一个在奇思妙想、诗兴大发,描绘故乡新的风貌;一个在谋篇布局,让小说中的人物更接地气,展现于更广阔的舞台。当然,这幢楼里,亦有可能是YSB兄,他一边写美文,一边在筹划,以一种丰富的想象力,设计出一张淋漓尽致地讲述“塘河”厚重的名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喝着塘河水,成长起来的才华横溢的塘河70后、80后,都是我退下来以后所结交的年轻朋友,如果我也自诩为文人,也可叫作“文友”。不过,称之为“文友”,我可能会有一点自惭形秽。如我这样的年龄,在文学方面只是一个小小学生。加之,人老了,迟钝了,有点不自信了。幸亏有了这帮青年人,才让我感觉突然一下子变得年轻了许多,从而有了勇气,在文学的路上得以蹒跚而行。
飞驰的客车,轮胎在柏油路上磨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没有打断我的思绪。此刻的我,坐在车窗旁,看着渐行渐远的塘河,仍然沉醉在《青春的旋律》里,仿佛在静静地聆听我的那几篇小文,像是《此岸彼岸》,又像是《又一轮青春》,更像《不错过星星》……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