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杂货铺(张霞)
听老人们说,这个河水环绕的村子,以前住着56个大地主,商贾云集,热闹非凡。 虽然现在她已恢复了宁静,但从一排排的灰墙黛瓦上似乎还能窥见历史的痕迹。
小时候,我背着妈妈亲手缝制的花书包,沿着一条小径从东头走到西头,上学去。一里路长的小径夹在两排古老的房屋的中间,很少能见到阳光,成天湿漉漉的模样。夏天雨水旺盛的时候,小径的两边长满了青苔。一两丛野草拼命地挣出瓦缝,砖缝,渴望迎接晨曦和雨露。
那个毫不起眼的小杂货铺就隐在最西头的边上。守着铺子的是一位高瘦的老头,大约六十岁的光景。他喜欢在微弱的阳光下,斜靠在破旧的藤椅上打着盹儿,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听到有人叫他,他便会睁开一直眯着的眼睛。你可以看到,一双慈祥的眼睛流露出柔和的光。
这真是一个小杂货铺!琳琅满目的货物把小小的空间挤得严严实实。如果同时走进四个顾客,那连转身的地都没有了。时光好像一进了这个小铺子就挪不动脚步了。生了锈的小刀,发黄的作业本躲在货架的某个角落里。玻璃瓶里装着快要融化的五颜六色的糖果。
在冬日的午后,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地上的砖块,懒洋洋地走着。同学们不时从我身边走过去,急切地叫着:“快点,快点到学校跳皮筋啊!”我充耳不闻。同学们一个个飞快地从我身边逃走了,只留下一个孤单的我。我抬起了头,远远地看到一个笑容满面的老人倚在门口,看着我。
我飞快地奔跑过来,一下子蹦进小铺子里,坐在一尘不染的柜台前的木凳上。木凳被阳光照得发红,略有些温暖。老头从玻璃瓶里拿出一块软绵绵的泡泡糖递到我手上,我不客气地接过来,扔进了嘴里。坐在发着油光的旧藤椅上的他,清了清喉咙,温和地说:“小丫头,今天要听啥故事啊?”我不假思索地说:“昨天,那个长工丢了羊,大地主惩罚他了吗?”老头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晒在柜台上的太阳不见了影子,我知道该去上课了,立刻跳下凳子,拔腿就跑,甚至连再见都不说。
有一次,我听见班上的男生商议着,趁老头打盹的时候,越过他家的墙垣,进行小规模的偷窃。我得知消息后,整个下午都无法集中精神听老师上课。一放学便拎起花布包,一口气跑到小铺子里。他对我的到来很意外。我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大意说了个明白。老头张着缺了牙的嘴巴呵呵地笑着,伸出手臂,示意我跟他到后院看看。
后院很宽阔,回收的空酒瓶,废纸盒,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青石板铺成的地上。院子里几盆绿色植物很显眼,靠着东墙边上栽着一棵柿子树。树上的叶子快要落光了,枝头还挂着几个半红的柿子。老头看出我很眼馋,便说:“你在外面等一下。”便推开虚掩的门跨进了屋子。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微弱地问:“屋子外面是谁呀?”老头略带兴奋地说:“小丫儿!”女人接着说:“留她多玩一会儿吧。”接下来,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老头走出了,手上多出了三个红彤彤的大柿子。柿子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另一只手上,拿着几本破旧的小人书。
他示意我接着,我不好意思要。他便拎起我身上的小布包装了进去。然后邀请我再到小铺子里坐坐。因为有了好吃的诱惑,便答应留了下来,一边吃柿子,一边听他讲中午没讲完的故事。直到,铺子外面响起了大人从田野里回来匆匆往家赶的脚步声,我才想起天已不早了,便拎起书包,奔出屋子。我跑出一段距离后,一回头发现老头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我,朝我挥挥手。
第二天,我拿出小人书给同学们讲述了它的来历。一位男同学睁着大大的眼前,惊讶地说:“你以后可不能去哦!我奶奶说,他是大地主的儿子。家里的钱都被他还抽大烟败光了。如果没钱,会把小人抓去换钱。”我想起了很多次,小铺子里只有我们俩,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如果以后,真的把我卖了,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当时心里怕极了。后来绕过他家的小铺子上学去,尽力地躲着他。有时,当我怀念泡泡糖和好听的故事时,也会躲在墙角偷偷地看小铺子。天冷的时候,老头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倚在门外灰暗的墙上,像是在晒着太阳,眼睛里不时流露出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我经常走来的那条湿哒哒的小径。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人影却再也没出现过。
时间像是一个小偷,渐渐抹淡了我的记忆,忘却了那个曾带给我许多快乐的小杂货铺。
二十年后,我带着我的孩子,在夕阳渐落的深秋,沿着那条依然湿润的小径,抚摸着风迹斑斑的墙壁,向西而行。小径的尽头,满面风尘的屋子还在,我朝里面张望着,以前满满一屋子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也空空如也,只有那把风烛残年的藤椅依然还在。一只黑白相间的老猫蹲在上面,见到我们,喵了一下,便溜走了。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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