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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童年(彭淑玲)

发布日期:2015/4/8 13:07:13  阅读:2047  【字体:
 

 

  前一阵子,在网络上无意中看到县城老街的照片。那斑驳的,泛黄的旧照片,弥漫着旧时代的气息。仿佛有种致命的幻觉,让我猝不及防的恍惚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陈旧而温暖的感动,还有隐隐的疼痛,想哭。隔着那么多年的光阴,因为一张张老照片,那些陈年记忆,那些童年往事,像缺堤般的涌了过来。

  七十年代的建湖,说得上嘴的,就是一条老街。到了周末,若是有时间,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老街了。在我幼小的心里,老街代表着繁华与热闹。那个贫穷的年代,那种热闹与繁华,也只能是看看而已。不过,那个年代的人心,都是朴素的,谈不上任何欲望,看看也就满足了。

  旧时的建筑,多半是依水而建。老街依偎在西塘河边上,西塘河像是老街的母亲河,老街的生命之源。这样的建筑格局,更暗合了一种智慧的生存之道,朴素的自然之道。为的是,取水的方面。那个年代的人,懂得自然的重要,也离自然很近。

   清晨的西塘河,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一幅活色生香的《清明上河图》。临河的人家,打开后门,就是西塘河。取石级而下,可以在水中淘米洗菜浣衣。空气中充溢着水草的清淡腥味,孩子们在水中游泳嬉戏。河面上有渔船,旧式的撒网捕鱼方式,缓慢而从容。摇摇晃晃的渡船,来来回回的开着,还不时地听到汽笛鸣叫的声音,恍惚是在海上。无限喜乐与天地一体的河边生活,与如今成为风景旅游热点江南古镇所表演的市井生活别无区别,一种古中国的生活气息。

  一条不长的老街上,饭店、银行、浴室、轮船码头、医院、粮店,一应俱全,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麻雀。街的两边,原是寻常人家的前厅或卧室。因为临街,后来都成了门面房,成了各色的店铺。再后来,有些店改成了日杂用品的批发,老街也成了批发一条街。那一个个小店,不修篇幅的,没有过分的装修,甚至谈不上任何的装修,灰白的墙,一切都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那时候人的商业气息,是很淡的。店主人几乎从来不会端庄的坐在柜台里,即便是坐在柜台里,也是一边织着毛衣或是纳着鞋底,与隔壁的张妈聊王婆家的事情,或者在店门前择菜,为一日三餐忙碌着。晚饭时分,有人家干脆把饭桌摆在门口,笃定而悠闲地吃着露天的晚饭。从旁边经过,也不会觉得过分打扰。

  以大旱桥为界,南边的老街更老些。甚至可以看到明清风格的老建筑,青砖、黛瓦、白墙,还可以看到工艺精致的石雕或砖雕,是不是明清时代的我也就不知道了。老街的深处,偶尔会有一些特别古老的房子,纯木结构,应该是一些相对经济富足人家的房屋。屋顶还开着阁楼式尖顶的天窗,叫老虎窗。屋檐下有燕子筑巢,沿街的阁楼窗户或阳台上,横出的竹竿上晾晒着家常的衣物。连门都是一块块长长的栅板拼着,很费事的一块块取下,再一块块很费事的装上。

  我喜欢慢慢的,舒缓的,有质感的人生。缓慢,一个让我特别珍惜,甚至愿意为它落泪的词。老井、墙角湿地处的青苔,壁檐和黛瓦的缝隙处,茁壮的瓦松,随处可见的缓慢气息。还有藤蔓爬满矮墙,缕缕碧绿像散步似的,从窗棂间轻轻地折进来。在这样的时光里,可以想到阅读,是多么高贵的享受呀!静谧、安详,特别的安神,是令我至今仍深深迷恋却又无从寻找的生活气质。

  七岁的时候,我跟着父亲住在教育局的家属区里。我已经渐渐地开始记事,有着模糊的,不深刻的记忆能力。一个在乡村长大的七岁孩子,带着无限的自卑与窘迫,看着从老街上走出来的同学,她们见多识广,衣着体面。我最记得,我穿着母亲做的棉布衬衫时,我的同学已经穿那种有光泽感的朱丽纹面料,还在脖子上扎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那个年代的老街,有着计划经济时代的安稳与富足。多半的人家,会在国营的厂子里有份固定工作。那个年代的“国营”二字,是一种体面与身份的象征。用当时老人的话说,是公家的人。也许是因为物质上的相对富足,老街上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仿佛是满清遗老,恋恋不忘前朝的繁华旧事。虽然这里永远不会有乌衣巷的名望与荣光,更不会从这条老街上走出作家王安忆小说《长恨歌》里的王琦瑶。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生活的热爱。老街的气质又是平民的,有考究点的殷实之家,也有寒素点的普通人家,没有攀比与炫耀,有钱人可以过得繁花似锦,没钱人同样也有滋有味。一切都饱满生动,热情洋溢。

  老街上的房子,多半是私房,谈不上规划。走进去,一间接着一间的房子,杂乱无章,见缝插针般的,如同迷宫一样神奇诡异。你家的后门就是我家的前门,我家的前厅对着你家的卧室。没有防盗设施,也没有隔离措施。老房子散发出的旧光阴味道,都是懒散的,迷人的。每一家的喜怒哀乐,无法成为秘密。互相串门,互相分送食物,也是生活的常态。不比现在,看似井然有序的生活小区,冰冷的防盗设施层层封闭。更重要的是,封闭了人的内心,我们越来越失去相信和感动的能力了。

   我有一亲戚,就住在老街上,是母亲的一个姨妈。偶尔跟母亲过去串门,纯木质的二层楼房,屋内光线阴暗,被梅雨浸蚀的木板已经发暗,木楼梯窄小破败,走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若是晚上,我是断断不敢走的,会想起聊斋里面的情节。

   老街的小巷里,是孩子快乐的声音与活跃的身影。丢沙包、滚铁环、跳皮筋、捉迷藏、拍纸牌,因为有孩子的笑声,老街的时光又明亮了许多。一些人家的院子里,有情有义的长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或是用坏的脸盆、瓦罐,或是墙角的缝隙,春天的栀子,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还有那些生命如草般泼辣的太阳花、喇叭花、凤仙花、五角金花,热闹肆意的怒放着,把破落的老街衬得生机盎然,妖绕明艳。

   老街的节奏,像散板,一切都是慢条斯里的,又是气定神闲的。没有大志向,安于小日子的美好与琐碎。街上多半是行人与自行车。自行车叮当当地响着,灵活地似游鱼,那一路响来叮铃铃的声音,是多么的愉快、清越、通透,让我想到单纯、希望与美好。自行车的龙头上挂着一家的早点,豆浆、油条,浓郁的市井之气,特别的温暖。多年以后,我深深觉得,能够热爱并沉湎于小市民的平凡生活,同样是一种美好而优秀的生活态度。与现在那些成日里沉迷于K歌足浴麻将吃喝却始终内心空虚,在花天酒地中为打发多余时光和脂肪而发愁的人相比,他们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让一颗心静下来,然后做饭,洗衣,散步。

  大旱桥是老街的标志。桥下北边不远,就是人民剧场。想想那个时候,所有的剧场也好,店铺也罢,取得的名字都特别健康正派,浓浓的社会主义特色。每一个巷子的名字也是如此,有万福北巷,万福南巷,光明巷等。不会给你任何想像的空间,更无诗意可言,却特别的有安全感。

   旱桥下面,是有名的人民饭店,国营的饭店。夏天的凉粉、凉面,还有赤豆棒冰,它家的锅贴特别有名气,而且还是建湖第一家卖冰淇淋的饮食店。一到夏天,饭店的店堂里弥漫着一种清凉甜润的奶香,是23分钱的冰淇淋,纸质的杯子,给我的诱惑,远胜于现在的哈根达斯。

  老街上的面食店有许多,有金刚脐、油端子、烧饼、油条等,最有名的是一家叫“石渠馄饨”的馄饨店,算得上是县城的老字号了。小小的店,谈不上任何的装修,生意出奇的好。很偶尔的下午,若是能去大旱桥下的人民剧场看一场电影,去旁边的小人书摊上花上一分钱看一本连环画,再石渠馄饨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漂浮着新鲜葱花的小馄饨,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曾经的我们,是多么容易幸福与快乐,还有满足。

  老街一天天地老了,老得不堪重负。一到雨天,更是让人难堪,路不平,路面破碎,脚步重一点,泥水四溅。尤其是街南边,一天到晚的,车堵,人堵,无法行走。再后来,老街就拆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今天的西塘河风光带,另一种现代风格的美丽。多年以后,我觉得老街的拆迁也是一件好事情,老街从此摆脱了潮湿、阴暗,但曾经带给我们的美好,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心里。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老街,它代表着我们的童年与故乡。我怀念的,不是老街的拥挤、闷热、阴暗、潮湿,而是相濡以沫互通有无的人情冷暖,柴米生活,还有特别容易知足的心态。那遥远的,裹挟着我的童年而去的老街,是我内心深处永远的故乡,我会小心翼翼的保管着,等我老迈成霜的时候,可以作为传家之宝,说给我的子孙后代听。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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