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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舍传奇》第二章(一)(邵云)

发布日期:2015/6/8 15:51:14  阅读:1483  【字体:
 

 

  短短的十月过去了,严寒的冬月来到了。

  对穷人来说,这是一年中最艰难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白天越来越长,一天不谈三顿饭,就算两顿,通常也是上顿不接下顿。在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才真正体味到饥寒交迫的滋味。

  孙明辉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他左臂弯里担着一根长长的粪勺柄,柄头勾着一只柳编的粪兜,右手抓着勺柄的另一端晃悠着,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他在拾粪。不论狗粪、猫粪还是牛粪,只要是粪类,他都要。

  现在孙明辉不再简单地捡点肥料,他还要在每块田头看上一遍,检查是否有缺水、耕作不好的情况。

  当初在推选村长的秘密会议上,孙明辉不是力争,而是尽量推脱。他有他的困难:已四十出头;有八个孩子,大的刚二十,小的还抱在怀里。一到冬天,家里那张土块砌的床铺就成了鸟窝,三四个小孩子就像刚出壳的小鸟,光溜溜地埋在一床已经冒出棉花的被子里,要出去溜达一下时,只能穿一件大人的旧棉袄,出门后跑几步就蹲下来,让长长的棉袄罩住光腿御寒。家里十口人就自己一个劳力,他承担不了村长的职责。可是,在那种背景下,哪里容得他自己的意愿,高英指定了他孙明辉,他只好服从了。

  自从当上村长,孙明辉满脑子里就被村里的工作塞的满满的。现在不光要抓生产,还要带好重点困难户。虽然分了粮食和干草,但是他们是否会过日子又成了最令他头疼的事情。典型的是刘大保和仇八,一碰到他们,孙明辉就忍不住要叮嘱和批评几句。

  仇八现在仍然光棍一个,相亲无数次,都因为不会过日子这个话题而失败。有了粮食后,他不会盘算娘俩每天只能吃多少,而是先煮上一锅连地主家也不敢享受的大米饭,直到吃完。没粮食了,就倒头大睡,饿得实在受不了,晚上就去很远的地方偷鸡摸鸭。度过冬天后,他才精神起来,到处找活做,晚上带点吃的给他老母亲。他虽然是个混子,但是只要让他吃饱,递上一袋烟,说些赞扬话,他干活一个能顶俩。他从不要工钱,但农民都是厚道的,少不了给他点米,送他些旧衣服。冬天的一套棉衣,到春天时他掏掉棉花穿夹的,到夏天时就撕掉里子穿单的,实在太热、太脏了,就用绳子扣着,拴到码头的树桩上泡着,等想起来要穿时,已经沤烂了。

  再说刘大保,他比仇八好多了,好歹有老婆孩子,可是他最惨的就是做活没人要。他一顿饭要吃二斤米,一天就要四斤米。按说,能吃就能捉老鼠,可这个大老鼠吃饱后却什么力气也没有了!耕田时,拉头缆他拉不紧绳,摇摇晃晃,拉根缆又无力,犁尖直往泥里钻;踏水车时,要四人交错用力,可是因为他没有脚力,水车总会一震一震的。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大家只有在实在找不到人手的时候才勉强用他来凑数。就这样一个人,他家里哪里有个吃饱的时候!

  对这两个活宝,孙明辉只好时常叮嘱他们要种好田。

  一圈转完了,孙明辉就到王二富家门前歇歇,谈谈村里的情况。

  王家在刘墩,和孙明辉家住的朱墩只一河之隔。这里原来是伍家的看车棚子,很空旷,经过王家几代人的精心修造,地方变大了,屋子增多了,但这些屋子都两檐到地,很矮,只有中间才能站立一个大人。屋后边堆着一个草堆,几乎把屋子半截埋没了。门前可谓冬暖夏凉,很多人都喜欢来坐坐。

  王二富没有去拾粪,家里唯一的粪兜让父亲拿走了。他正在东屋里的石头上棰草,见孙明辉来了,忙迎上来递上一袋烟,又用火石打着火纸棒。

  孙明辉推回烟杆,掏出自己的烟枪,接过纸棒点上,说道:“好,你也来吸吧,省得再打火。”

  “马上就不用打火了,听说有火柴卖了。只不过我习惯了用火石。那时伍家那么一大家子,到外地带上几打火柴多方便,可他们硬是让我用火石,用得时间长了,火石和火刀一碰就来火了,纸棒也着了。特别是草不很干的时候,用火柴那个洋玩意就是不行,几根也点不着,草上只冒烟,不冒火,呛人。”说着,王二富接过孙明辉手中的火纸棒,吹了两下,纸棒上的火焰亮了出来,自己把烟点上。看孙明辉又装好一袋烟,王二富对准火纸棒迅速一吹,红色的火焰马上冒了出来。

  “不错,高手。我呀,打火石最起码要三四下,吹纸棒也得这几下。”孙明辉吸了口烟,两个鼻孔像小烟囱一样冒出烟气来。

  “小王呀,天冷了,我不担心生产上的事,只担心冻死和饿死人呀!穷人有穷人的缺点,有的不会盘算过活,有粮胀个昏,没粮饿个死。我经常都要路过仇八家,叫他多听他母亲的话,掌握好每天的用度。可他母亲管不住他,总是向我哭诉,我只好帮她管呀!白天我把他交给了赵四,让他学习罱泥做盘工。我让刘大保和我一起盘工,你也得学会庄稼活,拉犁拉耙,罱泥划渣都要会。这样,到忙时节大家都能互相帮上忙,忙个痛快,过出象样的日子来,可别叫那些地主和富农笑话我们!”

  “是呀!过去是地主把我们剥削穷了,现在再穷可真是没有理由了。”王二富见父亲回来了,知道该上罱泥船了,就磕掉烟灰,把烟袋装进口袋,说:“孙叔,放心吧,我农活没问题。”

  孙明辉看了看通红的太阳,站起来说道:“沿河里见。”就走了。

  王二富的母亲正在东屋里和女儿们忙早饭,她用碎米面拌了些疙瘩放在稀粥里,准备给家里的劳力吃。见孙明辉来了,就忙着用米面在小锅里做了碗待客用的清汤疙瘩,刚做好,见孙明辉走了,就赶快跑出来喊道:“老孙回来,快回来吃早饭!好长时间都没有摸过我们家的碗边了,今天得在我家吃!”家里养的黑狗看到主人在追人,立刻冲出草堆,撵上孙明辉,一口咬住裤管不放。

  “好啦,别客气了。”王拖走过去踢了踢黑狗,把孙明辉连拖带拉地拽了回来。“听说你和刘大保盘工,他的船就在这条小沟的南头,你先吃,我去叫大保给你扛罱子,你吃完就上船。”

  刘墩靠沿河边,冬天罱泥的人都集中在墩子南边的背风处,墩子前面竹竿林立,罱篙不断地晃动着,像大风刮着竹园一样,这也是庄稼丰收的信号。那个没有无机肥的年代,农民就靠河泥、水草、猪脚灰做肥料,其中河泥最重要。有了它,秧苗栽下去很快就会成活,茁壮生长,结出的稻子籽粒饱满,斛口重。而冬天,是取河泥的关键时期:上岸后,泥不会干燥,春天解冻后的河泥就像豆腐一样容易装卸。

  孙明辉边罱泥边教刘大保。他并不抬头,只从刘大保罱泥上船的声音就知道他是个生手。

  罱泥看起来很简单,可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罱子由铁口、铁架和布袋制成,由两根七八米长的竹竿控制着,看上去像个长长的钳子。河床越深,淤泥越多,而河床并不平坦,高低不平,罱子下水后张着小口,沿着河床慢慢刮啃,一旦到低洼处,就要张开臂膀,扩开两根竹竿,使劲刮啃几下,然后提起罱子。这个冬天天冷,竹竿出水就结冰,所以手里要抓些稻草,慢慢抽回,等罱头接近水面,右脚一踩船帮,猛地一蹬,让罱头越过船帮,斜对着船心,张开一半口子,一罱泥就会全部窜进船舱里,“呼噜噜”一直冲到船底,溅起一阵泥花,打得小船直颤抖。

  刘大保不知道用罱头探找淤泥,而是用力地刮啃着河床上的硬土,起罱时拖泥带水,泥和水一起落在船舱里,发出“噗嗒”的声音。这样的泥汤是没有价值的,让地主看见了,他会皱眉教训你,饶是用了双倍的力气,却是吃力不讨好。

  因为格外卖力,不亚于妇人生孩子时的忘情,干这活的男人们都有同样的感觉,一罱泥出水的当口,裤裆里的睾丸立刻向上揪起来,当空罱子再次丢下河时,它才慢慢地沉下来。这样一天下来,它就得跟着罱子跑上上千个来回,收工后,人是酸软的,它更是酸溜溜得难受。但这症状呢,请不得医生,告诉不得人,恐怕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老婆心知肚明罢了。

  “大保,你看着点,用死力不行,里面的技巧你慢慢学。”孙明辉不厌其烦地教着。

  刘大保的扁脸上露出笑容,他嘟囔道:“难为你了,你真是好人。”

  “大保,认真学。现在是为自己在干活,再做不好的话,怎么向老婆孩子交代啊?”王二富在邻船上笑着说道。他用罱篙借刮泥的机会把船靠过来,王拖正巧和孙明辉面对面站着,一向不多话的王拖慢腾腾地说道:“老孙,三姨太的阴魂缠上刘权和唐虎了。”

  “有这回事?”孙明辉很吃惊。他自己是八个孩子的父亲,知道孩子生病,大人心里是什么滋味。

  “听听吧,大家都在议论这事。”王拖叹口气,不再说话。

  孙明辉仔细听了听临船上人的谈话,一会儿后他才明白了。

  “两个孩子都发烧,都好几天了。唐家还好,没说什么;刘家就不同了,刘权从小没了父亲,他母亲可急坏了!”不知谁在嚷嚷道。

  “二富,下午我去唐家看看,你就去刘家吧!”

  太阳偏西了,孙明辉径直去了唐家。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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