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辉和王二富一人拿着一根棍子，能当拐棍又能防身。他们从小河帮向刘圩的沿河走去。

　　沿河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墩子里的狗叫声。一路上，很多睡觉很警觉的村民听到脚步声后，在家里大声喝问：“谁！？”这一路上，王二富不知道回答了多少次：“睡吧，我王家穷！”。

　　“这名字太俗，也不吉利。”孙明辉边上沿河堆边说道。

　　“那是我在批斗大会上说的气话，孙叔，请你再帮我琢磨琢磨吧！”

　　“你们这个王家在哪里祭祖，就到哪里去查家谱，千万不要把你王家祖宗的辈分给占了，否则可就乱套了。”

　　“到哪里去找家谱呢？我爷说，我爷爷曾经找过，但没找到，因此我爷到现在都没有个正式的名字。”

　　“双舍有王姓，唐墩就更多了，到处不都有王姓吗？你家怎么就没根呢？”

　　“我也不知道啊！”

　　孙明辉被难住了。他想了想，说道：“你们姓王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子，我看唐墩的王姓人最多，和你差不多大的都是加字辈，你的气话就是你祖上指点的啊，你就叫王加雄吧，不是‘穷人’的‘穷’，而是‘英雄’的‘雄’，你看怎么样？”

　　“孙叔，你不是不识字吗？”王二富惊奇地问道。

　　“我不识字。我小时侯常给和尚挑担子，常见人家请当家和尚起名字，当家和尚就是这样挑好字的。”

　　“太好了，刘半仙已经给我家兄弟四个起了名字，叫国、富、民、强，能不能叫国、雄、民、强？”

　　“行！你就叫加雄，不用‘家人’的‘家’，用加减的‘加’，他们就叫加国、加民和加强吧！”

　　孙明辉说着说着，觉得有些困了，脚下也没劲了。王加雄扶着他，走进了双舍墩。

　　这个墩子里大多数是生意人，他们都不养狗，怕吓走顾客，所以一路走到唐金家门口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大门推不动，两个人就进了唐家敞开的碓屋里。屋子很大，有两间，北边支着碓，中间放着磨子，南边堆着几大捆稻草。唐家几代人没分家，吃住在一起，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每天傍晚，家里小辈会准备好稻草，预备第二天唐奶奶烧早饭用。孙明辉拽出两捆稻草，两个人埋进去就睡着了。

　　天还没亮时，有人来冲碓加工粮食，那敲打声竟然没有吵醒两个人。直到天大亮了，拐磨的来了，碓声和着磨声才让两个人醒过来。

　　“呀！”正忙碌的几个人不禁笑起来，“怎么是你们俩啊？我们还以为是叫花子呢！昨晚出事了吗？”

　　“没什么事，打更了。”孙明辉说着，和王加雄走出门外。

　　迎面碰到来抱稻草的唐奶奶。

　　“哎呀，你们俩做什么起这么早？”

　　“打更困了，在这里打了个盹。唐兄在家吗？”

　　“在，去吧！”

　　“不，我先给你抱草，小王，来，一人一捆。”

　　唐奶奶立即去大屋里告诉了儿子。等孙明辉两人进屋时，唐金已经坐着等候了。

　　“来啦！”唐金拍拍凳子，等两人坐下，继续说道，“我给你的口信是不是晚了点？”

　　“不错，脚跟脚就出事了。”

　　“这几天你们防着点，还乡团要来。依我的分析，他们只是来闹闹，但你们千万不可大意。”

　　“昨晚是谁？”王加雄问道。

　　“土改前还乡团就从缪庄撤走了，从此行踪神秘。我只是听到什么就传什么，所以可能不太真实。”

　　“不要紧，二富也是党员，你说说吧！”孙明辉在打消唐金的顾虑。

　　唐金的生意大半在沿河南的缪庄，日本人驻扎的时候，他的生意最红火，酒肉全部由他供给。后来，沿河北的铺子也兴旺了，他不能离开，就两头跑，担负着地下党交代的任务。他的上线是区里的彭亮。土改前，恰逢彭亮不在区上，唐金的身份受到了质疑，他就被抓了起来。那时侯，这里没有调查研究的风气，只要三个以上的共产党员说要杀的人，就会被以送回家为名在无人的地方遭冷枪打死。幸运的是，唐金刚被带出区公所大门就被彭亮碰到了，他这才被救下来。就在那时，唐金和罗开接上线了。后来，罗开到了乡政府，这个地方交给了孙明辉，孙明辉就成了唐金的上线。

　　昨晚在缪庄，唐金突然接到了下线的消息，立即赶了回来，叫人给孙明辉送了一包烟丝。孙明辉明白其中的意思，刚刚出门就听到了王家传来喊叫声，他知道来不及了，就直接去了王家。

　　唐金一向谨慎，对任何人只谈生意，不谈政治，决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即使土改后，没有孙明辉的证明，他也不会轻谈政治，对王加雄也是如此。现在两个人一起来了，他知道了王加雄的真实身份后，才放心地谈起来。

　　“现在那些残余敌人和正规军都在盐城以南的伍佑，早晚都得和我们交火。我们这儿主要是还乡团，是些要钱不要命的土匪，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借着地主的名义来抢夺财宝，昨晚来的就是要夺宝的。伍家的财富可是远近闻名啊！”

　　孙明辉点了点头。

　　“现在伍家唯一的藏宝人三姨太也被你吊死了。外边传着，你是想杀人灭口，独吞财富！”

　　王加雄一听，急得站了起来：“凭什么这么说我！”

　　“别急，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在你，是出于阶级仇恨，外边却不这样说。你王家世代是伍家的长工，直到你们父子俩。伍家的财富及三姨太的陪嫁都掌握在三姨太手里，而她没有生育，最贴心的当然就是你父子俩了，特别是你。”

　　“我能不听话吗？不听话早就被三姨太的拐杖打死了！看看我这里…”王加雄屈辱又恼怒地说着卷起了袖子，指着胳膊上的一大块疤，“那一次，她嫌我咸肉切多了，举起拐杖就打我的手，连打带拖，拐杖头上的龙角划破了我的皮，还带下一块肉来，她还叫着要吃我的肉…”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他硬硬地没让它掉下来。

　　“别激动，这只是敌人放出来的风，我看现在他们也得考虑他们自己的处境，就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去找你们的麻烦。老孙，你要坚持打更，王家是重点保护对象。昨晚究竟是谁，要等我再去了解。”

　　“根据你的分析呢？”孙明辉想知道是否伍家尚存的人所为。

　　“听说是曹龙的手下。他们得到宝贝就会远走高飞，得不到的话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那宝究竟是什么东西？”王加雄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要问夺宝的人，我也打听不出来。”

　　“是呀！会不会是紫金？”孙明辉想到了月牙河的传说。

　　“这个，恐怕连三姨太也不会说吧！”唐金也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倒是，斗她的时候，罗乡长问过她，她说是我们当烟灰缸的瓷器。”王加雄老实地说道。

　　“在哪里？”唐金急切地问。

　　“被仇八摔坏了。”王加雄很快地说，“是将军罐、梅瓶，还有什么珐琅彩。”

　　唐金愣了半晌没说话。在他的记忆里，日本鬼子最喜欢瓷器，他们初到缪庄后就去了地主家，带队的军官就喜欢抢那个，连墙上的瓷画板都要撬下来带走。拿去究竟做什么，他曾经问过翻译，翻译开始不说，后来和唐金混熟了，才借着酒劲，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小鬼子不是东西，抢来的瓷器，左看看右看看，有的装进盒子里，大部分都给摔碎了。你说你不要就不抢啊，可偏偏抢了来又给摔了，变态的王八蛋，糟蹋我们中国人！唐金猜测，那装盒子的肯定是什么宝贝。对他这个生意人来说，这种宝贝纯粹是玩意，从来没有见过买卖这种东西的，而金银首饰才是真正的宝贝，或者那古书上说唱的珍珠塔、夜明珠、九龙杯之类的才是宝贝。

　　想到这里，唐金不经意地问道：“二富，你见到过夜里发光的珠子吗？”

　　“没有。伍家就连大年初一也在三堂的供桌上点着蜡烛，我从来没有见过发光的东西。”王加雄早就听说过伍家有宝贝，一直很留心看，不过并没有发现过新奇的东西。

　　“人就是宝贝，大家保重吧，想多了会走火入魔的。”唐金见母亲端上一盆粥，就结束了自己的话。他拿来碗筷，给孙、王二人各盛了一碗，笑着说道，“来吧，庄户人家没好的，喝粥就咸菜吧！”

　　孙明辉没有客套，埋头就喝起来。

　　王加雄很客气，他拿起筷子等着唐金。

　　“你这娃娃倒有礼。主不食，客不饮吧！”唐金赞许道。

　　“他在大院里，农活没学到，礼倒学了不少。”孙明辉笑了。

　　“端人家的饭碗，服人家管吗！那有什么办法？”王加雄小心翼翼地说道。

　　“要肉要酒早点来，今天生意好，来迟了只有瘦肉。”唐金笑嘻嘻地说道。

　　“不要肉，有酒就好。我们两家都有担把重的猪，今天约好你腊月二十宰，别忘记了。”

　　“那还真不一定，你说的时间正忙呢！从十九开始，我们从远处的村庄到附近的村庄，十来个人忙到年三十早上才能转回来。”

　　“那不行啊！要不就十八吧！我那大小子要定亲，你可不能耽误我家的大事。”

　　“好好，你们来抽袋水烟吧，”唐金拿出一包青丝和水烟腔，“换换口味，吸青丝。”

　　“没那闲工夫，等来拜年吧！我和加雄去罗乡长家。”孙明辉连忙起身，和王加雄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