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河自上冈到草堰口这一段向东有一片土地——包括今天上冈的一部分，草堰口的一部分和冈东的全部——历史上曾属射阳县管辖。

据说当初解放上冈时，接受任务的射阳和建湖两支地方武装的首长约定，谁家的队伍先攻占上冈，今后这块地方的所属权就归谁家。战斗很快打响了，建湖的队伍率先攻占了上冈。此后不久，新中国成立，两支武装的首长分别成了射阳县和建湖县的领导。建国之初，百废待举，大家都很忙。到了一九五六年，大局已定。一次，两县的领导遇到了一起，建湖的领导笑问：当年的话是否算数？射阳县的领导说：没说的，一切按照当初的约定办事！

就这样，射阳县把这块地方丢给了建湖县，双方很快办理了交接手续。

建湖县接受了这块土地，县政府立即召集有关人员开会：……这块地方刚刚接管过来，各方面情况都不了解，你们要各司其职，把自己应该负责的那一摊子事情管起来。

建湖县文教局局长对新地方的教育状况毫无所知，开完会回来，立即派人前去了解情况。

情况很快摸了上来：那里有一处叫做东冈灶的地方，原是射阳县陈坎区的区政府所在地。东冈灶有一所李村小学，建于清朝末年，已有五十多年历史。里面毕业的许多学生为党的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听说有这么一所学校，局长很高兴：看来，这所老牌学校的师资质量一定不错……可是转而一想，假如射阳县在没把权力交给我们之前，已把学校里的优秀教师抽走如何是好？

事实上，也难怪局长存有这样的小心眼。建国之初，教师奇缺，常常出现小学生教小学生的情形。有这样一个真实的笑话：一位只读了二年书的教师在地理课上说：“葡萄牙，就是葡萄芽子的意思。”学生提问：“老师，西班牙是什么意思？”这位“老师”答不上了。

局长觉得事情刻不容缓，立即找了几位教育方面的行家，组成一个小组，前往李村小学视导。若是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就得赶紧抽调教师过去充实。

当时的交通极为不便，视导组一行人乘坐了大半天轮船，先在草堰口落下脚来，第二天一早到了李村小学。众人一进校园，只见到青砖黛瓦的校舍，很为整齐；正是下课时间，学生进出，井然有序。大家心中颇为释然。

校长看到局里来了人，端茶倒水，热情接待。视导组的组长交代了一天的时间安排：上午听取学校领导的工作汇报；下午听两堂课：一堂主科——六年级的算术；一堂副科——六年级的地理。在校长汇报工作的当儿，有关教师先行备课。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

当时教六年级算术的是李文湘老师。

李文湘，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毕业于淮安师范学校，后来当过建湖县杂技团的团长。文革时他遭受批斗，造反派里的魔术师给他特制了一顶高帽，要高的时候，一拽能和电线杆相齐，要矮，一压就和普通的帽子差不多，里面能装上砖块，外人还没法看出来。一天，造反派拉长了高帽，塞上砖块让他戴着游街。一路上，大家呼喊着口号，当喊到“打倒李文湘”的时候，他应声倒在地上，高帽跌落在一旁。押着他的人责问：“你为什么要倒下来？”他答道：“你们说打倒我，我只有倒下来了！”他就是用这样幽默的方法来表达对造反派的不满。——这是十年后的事情。

当天下午，到了上课的时候，李文湘不慌不忙地走上讲台。大家知道，时间过去了几十年，就是如今，师范生在小学教师的队伍里仍然是合格学历。他把例题揭示出来，然后就和学生们一起分析这道题目的类型——把算术题分为植树类、工程类、行程类等不同的类型，是师范里训练有素的真功夫——然后针对具体的题型进行破解，指出这类题目的特点以及应该如何解决等等。李老师上课的特点是，面部的表情丰富，语言极具感染力。这堂课上得很为成功。

教地理的是李重千老师。

李重千的年龄比李文湘稍大一些，他是高中毕业生。这位李老师对地理知识十分熟稔，可以这么说，站在世界地图面前，听凭你随手一指，哪怕指到大海上的一座孤岛，他也能脱口说出它的名称，在地球上的具体位置，所属的国家以及各方面的情况。在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到退休之前，他每年都担任建湖县的高考地理阅卷组的组长。

该到上地理课了，李重千把教本合着放在讲台上，对学生说明了该上的内容，然后转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上一画，一幅地图就出现在黑板上，接着讲述了该地的地理位置，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等各方面的特点。在整堂课期间，那册教本一直没有打开，除了课本上应有的内容而外，另外还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些当地的趣闻轶事。他讲得有声有色，头头是道。坐在后面的视导组成员细细观察，下面的学生都睁大了眼睛听，没有一个思想开小差的。

两堂课听下来，局里的来人赞赏不已：李村小学的师资质量很好。本来，在随行的人员中，还有两位抽来的优秀教师，他们分别精心准备了一堂算术课和一堂地理课，打算到这里来上示范课。一看人家的课上得这样，全然没有必要把这两堂课拿出来了。那位准备上地理课的老师说：“平心而论，李老师的这堂课，我是没法上出来的！”视导组背后议论道：这两位李老师即使放在建湖也是顶级的，连这样优秀的教师都留在这里，说明射阳的同志把这所学校的人马原封不动地交给我们了！

回到县里以后，视导组的负责人把这次到李村小学的情况向局长做了汇报，局长又把情况向县里的领导做了汇报，县里的领导也从其他各条线上得到了报告，结论是：射阳县在把上冈这部分土地移交给建湖之前，没有搞任何小动作。此后，双方的领导人又一次碰头了，建湖县的领导感谢说：射阳的同志高风亮节，实在值得学习。射阳的领导说：谢什么呀，这块地方随便在射阳人的手里还是在建湖人的手里，都是在共产党的手里，还不都一样？

无论在谁的手里都一样——这话说得多么好啊！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