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两节语文课。第一节上了《祝福》，自觉效果一般，几乎是独角戏，任你像蝉一样在高处聒噪，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下面是午后烈日下的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一个泡泡也不泛。课间，元气大伤，去办公室猛补几口茶水下肚，就思考着如何翻转课堂，灵感乍现，何不？……

暗自为自己的大胆而窃喜，脚步不自觉地紧了，又至教室。上课铃响了，于是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当祥林嫂遇上孔乙己》，课题一经抛出，无异于给这所拥有3000多人的重点中学教学区扔下一枚重磅炸弹！就是这么几个汉字触动了他们的神经：“咻－咻－咻－－”有个男生竟把手伸进嘴里，口哨声尖锐地响起，随后是肆无忌惮的哄笑声、跺脚声……他们实在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长期被压抑的情绪才好，仿佛整个世界将被颠覆，林子里嬉戏的鸟儿被惊得落荒而逃，丢下的几片羽毛飘然落地。着实令人始料未及，我闯祸了吗？还能掌控得住局面吗？

既然面目不够狰狞，声音不够穿透，以静制动吧，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这群高中生，一会儿，居然鸦雀无声，老师像在开玩笑吗？你就是编剧，来吧！请围绕话题讨论，进行一次思维训练，等会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老师期待每一个经过思考后的回答！空气中又恢复了喧闹气息，不同的是，我隐约听见了角色的参与、思想的碰撞，看到了紧蹙的眉头忽而拨云见日，有的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过了一阵，掌握火候，是时候有请各路人马发言了。

“祥林嫂愿意嫁，人家孔乙己还未必肯娶呢？”

我很感兴趣：“为什么？”

“人家孔乙己是个读书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没文化，真可怕，虽然封建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毕竟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啊！她还是个嫁了两次的女人，克夫，若带到咸亨酒店去喝酒吃饭，岂不被那些“短衣帮”笑话，当面再揭伤疤！”

“孔乙己长得高大却不会营生，祥林嫂很会干活，勤快与懒惰正好互补，祥林嫂包准会把孔乙己那件多年未洗的又破又脏的长衫洗得干干净净的，他写得一手好字，可以重超旧业，代人写信、写对联，一门心思求读博个功名，将来衣锦还乡，封妻荫子，我认为他们相遇会走到一起，有好的结果的。”教室里有人带头鼓掌了，我笑了：“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令人欣慰的，善意地祝福两个苦人儿能够幸福！”

正当我们陶醉其中时，又有个勇敢的身影站起来，当头棒喝：“我倒不觉得，你看吧，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孔乙己能改掉好喝懒做的恶习吗？能改掉偷窃的行为吗？你嫌祥林嫂还不够苦不够累吗？这日子不是一天过起来的，况且他还不会营生，自理能力太差，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女人忍辱负重出头是惹人非议的，遇上他且嫁给他就是个错误，只会加重女人的负担，要这男人何用？他们最终不会有结果的！”

“柳妈则一脸鬼祟地压低声音对祥林嫂说，从前，你嫁了祥林和贺老六，本来呢，阎王爷准备等你死后要把你一剁两截的，现在，你又要嫁给孔乙己，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下，小鬼会把你剁成三截分给他们的！祥林嫂一颗再嫁的心刹那间又凉了！”同学们听到这儿都忍俊不禁。

“鲁镇的鲁四老爷，闲适时曾踱进咸亨酒店，碰巧见到过孔乙己一回，他正和蔼可亲地手把手教孩子们写‘茴香豆’的‘茴’字的四种写法，便觉得此人倒有些见识与耐心，就招聘来做自家孩子的私塾先生，经年之后得了些的工钱，被祥林嫂给存起来，祥林嫂虽不在鲁家帮工了，但鲁四婶赶集时遇过她，好心劝她，鲁府上孩子渐渐也大了，要不，你给孔先生捐个官做做吧！祥林嫂果真托人疏通了关节，孔乙己一朝为官，竟学了“陈世美”，一脚把祥林嫂给蹬了！”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个可气的负心汉！显然，大家义愤填膺，小声为祥林嫂鸣着不平！

“同学，等等，我觉得你的思维可能不够严谨。第一、鲁四老爷知道孔乙己的妻子是不受他待见的祥林嫂，还会招聘他吗？坏人坏到不知道自己是坏人！这位封建卫道士会帮他俩度难关？第二、祥林嫂要真的有这么能干，她的命运还会那么悲惨，任人左右吗？

此时，我暗自吃了一惊，教室里已然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还有，我不禁有所感啊，祥林嫂30几岁的婆婆，她也是封建社会里一员年轻守寡的妇女，有两个儿子，负担不轻，后来大儿子因病也去世了，为什么她活得可滋润了？她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不利的影响，组织村里本家们来抢祥林嫂，转卖她之后所得钱财又给小儿子娶上一门亲，还剩下一笔钱。这笔买卖做得划算！祥林嫂老实、本分、诚实、勤劳，徒有这些优良品质到头来却丧夫失子屡遭命运的摧残，何故？性格使然！怪就怪在这么个苦人儿活在‘人吃人’的封建社会，鲁四老爷、鲁四婶、柳妈、婆婆、短衣帮、孔乙己……各色各样的人都会为她的悲剧之火添一把柴，她终究挣扎不出来……”

铃声再次骤然响起，同学们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眸子灵动流转，意犹未尽，啊！下课了！他们由衷地左右环顾而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我舒了口气，“有你们参与的课堂才更精彩！”

走出教室，有个叫陆羽的女孩又追出来拉着我的手：“老师，老师，请您再听我说一说……”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