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认识郭阿姨是2006年7月9日，也是我到梅之屋门诊部上班的第一天。

      那天下午5时许，正是医护人员稍闲静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走进门诊，她面带笑容，有点急匆匆的样子，嘴里向大家打着招呼，两手就象风卷残云般擦门窗、抹桌子、扫地、拖地，约莫忙了一个多小时，就把楼上楼下十几个科室全弄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我看她看得有点走神了，和我坐对面的女医生告诉我，她叫郭林珍，大家都称郭阿姨，是这里的兼职保洁工。我心里一愣，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保洁工？我说，我还以为是老板娘呢！那女医生对我说，你真是老啦，哪有老板娘干这种活的？笑话。

      郭阿姨四十多岁，我不由自主地窥视着她，心里就像在欣赏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就像四十多年前我在上海国泰电影院门厅里偶然见到秦怡一样，太美了，太神圣了。对，她就是当年电影名星秦怡！脸像，发型像，身材处处像，最像的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比现在的明星巩俐、章子怡要美丽得多了。她怎么不去拍电影呢，她要是上了银幕，那片子的上座率肯定是高的。艺术、性感、神采奕奕等一切褒赞女人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不夸张。

      郭阿姨每天都是下午5点多到门诊，每次一到这里就像生怕她的活被别人抢去似的，争分夺秒，忙得一丝不苟。后来才知道，郭阿姨的作息时间是每天8点到袜厂上班，下午5点下班后来此做好承包的保洁。做完保洁还得去一个绣花厂绣花，上班时间是晚7点到11点，天天如此。

      郭阿姨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满口的吴侬软语，吴韵风姿可人。八十年代初中毕业后，她种田、采桑，还学得一手姑苏刺绣。城市的发展使当年华东著名的水稻高产地龙桥村变成高楼林立的梅芝屋小区，她也就成了城里人。袜厂是她的正式工作，我见过她的六月份工资单是：基本工资690元，加班工资32元，扣除养老金83.60元、待业金10.40元、医疗26元，扣除合计120元，实得工资602元。她的老公是个厂里的勤杂工，月薪880元，他们有个独生女在盐城工学院读书，加上房子的欠债，所以郭阿姨在八小时外又打了两份工，在我们门诊部的保洁是每月300元，在绣花厂的工资是按件计算，每月400元左右，这样他们夫妇二人每月在扣除三金后还能拿到近2000元。用门诊部的一个当地医生的话说，他们夫妻再能干，挣的钱也不够我们老板的香烟费。（他每天要2包中华）。

      郭阿姨最大的可人之处就是心理平衡。她总是微笑着，忙碌着，风风火火，从不认为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公之处。她总认为自己没技术，没本事，就应该这样。

      医疗场所是禁止抽烟的，我常在无人就诊时抽抽烟，为了体统，我总是把烟灰缸放在不易被人觉察的地方。然而，郭阿姨总是在我不经意间把烟灰缸洗得干干净净，里边还放上一点水。有时被我撞上了，我就争着自己来，她总是连抢带夺地拿走了。并像她胜利了似的微笑着，连连说着：“没关系，是我应该的”。

      “应该的”，也许郭阿姨说的是真话，但我无法承受，人与人之间应有此应该的么？它永远像块石头砸在我心里！

摘自《橙黄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