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杂感(王金厚)
2006年11月23日 阴雨
连续一周的阴雨,就诊者寥寥,冷落的就诊室成了饮茶看报的休闲地。偶读当日《苏州日报》、《村庄规划农民点头》甚为惊讶,不免惹起我一股思乡情怀。
加强新农村建设是时代要求,人心所向,“谁不想俺家乡好” 。可是,新农村建设的规划中如何拆、并、留?向何处靠拢集中?新旧村落如何衔接?人文景点、古村庄如何保留?各地做法不一。
苏北新农村建设不能照搬硬套苏南,理由是经济状况不一。谁想在苏北五年建个华西村是不现实的。但是,富裕的苏南在新农村建设中对大大小小的古村落的保留,大大小小的人文景点的保护和修缮,甚至挖掘和开发确是一件值得赞赏的美事。他们在村镇建设中要延伸历史传承文化。他们喜旧装新而不是毁旧创新。他们搞粉墙黛瓦现代化,搞小桥流水人文化,而不是搞一式样现代楼,更不是清一式的挤挤窄窄的农村城市化。他们在设计新居时既照顾人文环境,也考虑到实用性,如农具、化肥、农产品的存放等,真是处处兼顾。
据说,发达国家如瑞士等国的居民,他们不是以城里有房为骄傲,而是以乡村有“墅”为自豪。谁要是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有个别墅,或者在哪个古村里有座民宅,那就是富有的标志,是财产和精神都富有的象征。
在快速发展、有世界加工厂之称的今日中国,人们急速走向城市是因贫求富的驱使。一旦腰缠万贯流金冒油的时候,城里的拥挤和嘈杂,城里的匆忙和欺诈,就会使他们发现乡村的恬静多美好,乡村的幽闲多迷人。无需千年百载,如今长三角珠三角城里人在黄金周期间纷纷举家乡村游就已说明了这一趋势。他们要去的乡村不是高楼大厦的乡村,不是繁华灯迷的闹市。而是有滋有味的田野,是有史有脉的古村。是别有一番文明雅趣的天地,是静下来喘口气面对真真实实的生态环境慢慢品味一下人与自然的绝妙地方。
由此可见,新农村建设规划该是何等重要,应作何等构想!
我的家乡在苏北平原的里下河腹地,沟河纵横,水韵怡人。在我出生的故土,有很多美丽的传说。古盐渎县建县遗址就在我们村子南方约几公里的地方。从走马沟到马泥沟一条长长的人工河就是三国中孙权的父亲盐渎县首任知县孙坚所为。河中行船,河岸走马,故名走马沟。到了隋唐时,李世民因战曾单骑落荒到朦胧古庙,古庙中枯井掩其避过大劫。次日在一淤泥河中寻得其马(后称马泥沟)。为掩敌人耳目,李世民将泥马牵到走马沟北端才洗,后建阳向北的走马沟即称洗泥沟。我们村子就在洗泥沟西岸。盛唐时,这里商贾云集、集市繁华、市井街道、沿河而布。后来因黄河缺堤,这里成了一片汪洋。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为防洪加固洗泥沟堤岸,在堤西20米左右的地方再挖一条顺河而行的长沟以取土加堤,本人所见的一处仅150米长10米宽小沟开挖中就挖出古井三眼古砖瓦若干。在七队沿岸挖塘扛农场时,在“沟脱壳塘翻身”大取淤泥作肥料时,都能在一米深以下的地下挖出整齐的很长的青砖道路以及各种家用陶器。在距洗泥沟西约500米的地方挖草泥塘时还挖出石磙、成摞的碗、盆和灰化的木器。在邻村在沿洗泥沟数里之内同样挖出过大量地下“宝藏”,都模模糊糊地应证了这里的历史传说。
在现代史上,上世纪40年代,一大批老革命家如曹狄秋、韦国清等就经常住在这里运筹帷幄。黄克诚、张爱萍、王良太也经常来往于此。建湖县的前身建阳县抗日民主政府的成立就是在这里酝酿成熟后到季陆墩召开党政会议作出决定的,随在西北乡(今利民村)召开万人大会宣布建阳县抗日民主政府诞生。
在这块敌后革命的热土上,党群关系如鱼水般亲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广大干部下放劳动时,当年在这里出生入死的方平就主动到这里安家,她说我是这个村里老百姓的女儿,在我的一生革命中最难忘的就是这个村。她还告诉我,淮海战役大军渡江建阳县整个后勤物资都是在这里筹划备齐的。那时这里的公粮船成百条排住。担架、军需品象车篷样堆放,不断从这里运往前方。当年的这个村参军的多,残废军人多,革命烈士也有几个。我到这里安家是对革命者的怀念,是对老百姓的忠诚。她还说过,当年这里叫洗穆乡,因东有洗泥沟西南有穆家沟而命名,在建乡的大会上,文工团的大红幕布上上联是“洗掉旧世界”,下联是“穆书新文章”。横批叫“洗穆乡文工团”,三师副师长张爱萍看后建议把新文章改为大文章。方平同志要我们不要辜负老革命家对这里的殷切期望。
就在这块沉淀着丰厚历史和文化底蕴的村子里,五年前又添了一道新的风景,新长铁路斜穿其中。可是,全村以50多亩土地衔接了沿海大动脉的畅通,却没有换到一寸长的水泥路与外界接通。报载全省有98.3%的村子通上了乡村水泥路。而偏偏这个村子就在1.7%之中。是遗忘还是不在新农村建设的规划之中,无信息可知。
可知的信息是全镇农村不可再新建房子了。要么到镇上购买门面房,即清一式的前店后厨。要么到贯穿全镇的省道公路边砌统一模式统一色调的别墅。从已砌好的几十户“样板墅”来看,说不伦不类可能是外行。业内人士说这是欧洲的建筑风格,叫欧式别墅。可以预见,这一幢幢别墅沿路呈串珠状落成后,确实是一道长长的欧洲风景。可是几十年后子孙们要是提问,我们的祖辈是欧洲移民还是炎黄子孙时,不知该作如何回答。当然,对眼下那些故意把黑头发染成黄头发的人来说,这欧洲建筑当然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们的国家为鼓励农民种地,竟在中国史上破天荒地免去了农业税,旨在农民安居乐业。可是种地乐业了,想住上好房子偏要到数里之外去砌欧式别墅,是安居乐业还是远居操业,那就难说了。
已经富了的江南人怪了,他们仍以传统的粉墙黛瓦为文化品位,以小桥流水为村韵乡风,以荷塘湿地为乡村生态,以原始自然为生存之乐。他们还以这些独特的水乡风情吸引着无数国内外游人。那怕是一碗螺蛳,一盘野菜,一只草鸡,也打出品味农家菜的招牌,使游人们乐滋滋地丢下钱来。
江南人在新农村建设中炒作历史炒作名人并不单单是搞历史效应名人效应,把历史名人视为资源而驱动。他们认为这样做的本身就是今人素质的体现,就是尊重自己民族文化的体现,就是构建中国人和谐社会的内容之一。
想想我们家乡的做法,真使人百思不解。明明财力不足,偏要好大求洋;明明古村尚存,偏要高度集中。为了加速集中,撤转各村小学到镇,看你来是不来!宣传的理由是西方富裕就是城市化起家的。如果一个乡镇一夜成城,那么第三天就自然富裕了,逻辑就这么简单。什么孤峰庵长北滩,什么古基寺桑台寺,什么新河庙望夫台,因为你们不在镇政府所在地,不在省道沿线,我们无法保留了。如果将来历史这样记载:这些传承千年文化的古迹毁在日本鬼子之手,后殁于“加强新农村建设”之中。不知今人在冥中如何面对?
小雨濛濛,行人匆匆。我思念家乡,思绪重重。苏南苏北GDP差距太大,除了天时地利,别的因素还有哪些?
摘自《橙黄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