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曚曚亮，小山冲里就响起嘹亮的军号声。铁男急匆匆起身，叠好被子，打好绑腿，束好武装带，戴好军帽，全身披挂整齐，便准备出发。

　　房东大婶说：“闺女，他们男人出操训练，你一个黄花大姑娘，不多睡睡，也赶着起早干嘛呢？”

　　铁男说：“大婶，我是军人，军人必须听从军号召唤！”说罢，她朝房东大婶敬个军礼，便跑了出去。

　　打谷埸上，部队已经集合了，一排前列站着铁墩似的胖个排长冷玉雄、二排前列站着精瘦的排长潘辉光，姬邦国站在三排位置，看见铁男，便向她招招手，铁男赶忙跑步过来，站在姬邦国身后。

　　洪铁飞凌厉的目光向部队一扫，值日生大声命令：“立正!”

　　全连步伐刷地一声齐响，全都铁柱子一般直挺挺地立正着。洪铁飞摆摆手，说：“请稍息。同志们，由于我军在茅山开辟抗日根据地，铸就了刺向日伪军心脏地区的一把尖刀，使敌人坐立不安。现在，敌人又有大动作了，根据我们的情报，日军在南京地区增加到一个师团，以镇江为中心地区增加到一个旅团，以芜湖为中心增加一个师团，此外，还从东北满州紧急调来五千多伪军。日伪军从八月二十二日开始分八路合围小丹阳，企图一举歼灭我军。九月十日，日伪军兵分五路，合击宝埝。九月十二日，日伪军兵分三路进攻蒋墅桥；九月十五日，日伪军兵分二路进攻上兴镇和上沛埠地区。现在，日伪军还在使用优势兵力，向茅山各地区合击进攻。面对敌人的猖狂进攻，我们有没有勇气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喊道：“有！”

　　“好！一排长”

　　冷玉雄出列：“到!”

　　“根据营部给我连的任务，我命令你率领一排在白虎山一带警戒。”

　　冷玉雄领命：“是！”

　　洪铁飞说：“二排长！”

　　潘辉光出列：“到！”

　　“命令你率领二排到三公山一带警戒。”

　　“是！”

　　洪铁飞说：“我们还是根据毛主席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打，尽量不与敌人正面纠缠，瞅准机会，打他一个伏击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明白吗？”

　　冷玉雄与潘辉光全都响亮地回答：“明白。”

　　洪铁飞下令：“好，出发！”

　　一二排跑步出发了，场上只剩下洪铁飞、江晨、姬邦国、铁男与赵东彪。洪铁飞说：“三排长！”

　　姬邦国说：“到！”

　　“你与铁男同志同我们一起去接受新兵。从现在起，第一，赵东彪同志为你排一班班长。第二，现在大敌当前，给你们五天时间训练部队，然后拉上战场，从战争中学习战争！”

　　铁男倒抽一口凉气：天！五天时间？怕是枪也瞄不准呢。昨天晚上，她与姬邦国反复研究，打算用二个月时间磨练这支队伍，姬邦国负责射击、投弹、刺杀、阵地选择、工事构建等教练工作；铁男负责擒拿格斗、野营训练、攀岩、水上运动战等教学工作。两人分工以后，姬邦国开始连夜编写教案，他问铁男是不是也准备教案，铁男说：“要准备什么教案，该教的全在我肚子呢。”谁知洪连长这个命令，将他们精心准备的计划全都打乱了。可是，铁男没法说，姬邦国也无言，因为这就是战争！

　　正思想间，赵东彪迈开大步，跑到姬邦国面前，立正敬礼：“三排长姬邦国同志，三排一班班长赵东彪向你报到！”说罢，他朝姬邦国身后的铁男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说，他眼里还没有铁男这个排副。铁男狠狠瞪了赵东彪一眼，心里骂道：“小鬼豆子，真欺人！”

　　姬邦国与铁男随着洪连长与江指导员向三茅峰新兵营出发，到达时已是中午，草草吃了饭后，新兵营营长将一个排三十个年轻汉子点名交给洪铁飞。这边，江晨与姬邦国忙着熟悉新兵，做好各班组工作。那边，洪铁飞在茅屋里与支队后勤部长闹开了。

　　洪铁飞的声音飞了出来，象洪钟一样响亮：“不行，老赵，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给我们新三排只发二十支枪，三百发子弹，是打发叫花子哪。还有十位战士，你想让人家拿烧火棍上战场去。”

　　赵部长直叫苦：“老洪，不瞒你说，就是这二十支枪，还是我特地给你们侦察连争取来的，你扯起耳朵打听打听，其它部队全是两人共一枝枪，你们还多占便宜呢！”

　　洪铁飞说：“别的连队我不管，我只是想说，咱这连队就要搞点特殊化。凭啥？就凭战场上杀敌的硬功夫。所以，你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再给我十枝枪，二百发子弹，一百二十颗手榴弹，我才硬气得起来。”

　　赵部长声音也挺倔：“不行，洪大个子，你不要以为会哭会闹的孩子多把奶，没有那回事。你也是老区来的，你知道咱们老区那点家当全叫姓蒋的打光了，我又不是兵工厂，又不造枪炮子弹，你朝我凶也没有用。就是这点枪，还是缴获日本鬼子的，你洪大个子有本事，就从日本鬼子手里多夺些枪炮来，自己武装自己。”

　　洪铁飞有些发怒：“好，这是你说的人话吗？咱们连哪一回不从战场上缴获一大批战利品，哪时你就猫子闻到腥，连忙凑上来，嗳呀，又是洪连长，又是老祖宗，一个劲地奉承我。还带来司令口信，说当干部的，一切缴获要归公。最后，我们缴获的枪啊小钢炮啊，全都归到你怀里去了。现在，咱们连吃点紧，你就死活拿乔，耍你娘的派头。好了，有你这一句话，咱们将来再缴获鬼子战利品，一点半星儿也不给你，让你喝西北风！”

　　屋里赵部长口气有些软下来：“老赵，都是老战友了，大家从赣南打过来，还真不容易，发什么火呢！来，坐下，喝口茶消消气。”

　　姬邦国在屋外听着洪连长为三排争几枝枪吵得面红耳赤，忽听大路上马蹄声急，回身一看，但见六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位魁梧的中年汉子，额头高阔，四方面庞，眼睛神光扑人，他敏捷地跳下马来，大步走了过来。江晨一见，立即号令：“全体起立，敬礼！”

　　姬邦国与铁男立即站来身来，这时，赵东彪突然跃出队列，扑向前去：“陈叔叔好！”

　　来人是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陈毅，他伸出大手，一把揽住赵东彪：“嗯，给叔叔看看长高没有，好，身体还结实，长高一点啰。你现在在干啥子呀？”

　　赵东彪有些自豪：“陈叔叔，我现在是侦察连三排一班班长，来带新兵的。”

　　陈毅边大步走来，边说：“好，好，咱们党又有一个钢铁战士。同志们，请大家坐下。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的新班长赵东彪同志，他母亲是赣南我党特委委员，他父亲是红军年轻的团长，咱们与白狗子打仗时，俘虏过现在江苏那个省主席韩德勤，就有赵东彪父亲的一份功劳。可是，他母亲被国民党特务逮捕杀害了，他父亲跟随红军长征，在湘江战役中牺牲了，都是革命烈士啊。赵东彪成了孤儿，一直跟随在我身边，这可是一颗好苗子。就是脾气有些倔，请大家好好帮助他，好不好！”

　　战士们全都鼓起掌来，连声喊好。这时，铁男才对赵东彪脾气倔头口气老气横秋的根源有了深刻了解。

　　赵东彪介绍：“陈叔叔，这位是我们连新三排排长姬邦国。”

　　陈毅握住姬邦国的手，仔细一看：“喝过多少年墨水？”

　　姬邦国立正敬礼，说：“司令员好。报告司令员，我还差半年就可以在上海大学毕业。”

　　“哦，是大学生啰，难得，难得。”陈毅问：“什么专业？”

　　姬邦国说：“汉语言文学专业。”

　　陈毅说：“这个专业要博通今古才好，爱写诗么？”

　　姬邦国说：“诗，写得很少，不过爱读诗。”

　　陈毅来了兴趣：“都爱读哪些诗，说来听听。”

　　姬邦国说：“最爱唐诗与宋词。你写的革命诗，也爱读。”

　　陈毅不禁问：“我写的？你咋听到啰？”

　　姬邦国说：“在大学里，同学们手抄你的诗，很感动人心的。我向往革命，也是从您诗中激发豪情的。比如你的《梅岭三章》：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归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陈毅听罢，遥望南天，深有感触地说：“诗言志，当时在最危险最黑暗的战斗环境中，我写下这样诗，不仅写我一个人的志，而且写的是千千万万包括小彪子父母那样革命烈士的志。现在，祖国山河被日寇蹂躏着，我们战斗还将更残酷，更激烈。我希望全部战士振奋精神，打胜抗日战争这一仗！”

　　战士们热烈鼓起掌来。这时，洪铁飞与赵部长闻讯从屋里跑出来。陈毅问洪铁飞：“你在干啥哟？”

　　洪铁飞说：“报告司令员，我在争枪！”

　　“争枪？”陈毅不解。

　　赵部长说：“司令员，洪连长来领一个排新兵，我发给二十枝枪，他嫌少，跟我吵起来了。”

　　洪铁飞说：“三十个人拿二十支枪，还有十个人怎么办？”

　　陈毅说：“啥子怎么办？还有十个人给我拿砍刀，在红军时期砍刀梭标都上过阵，你洪大个子忘了么？”

　　洪铁飞笑笑：“司令员，我没忘。”

　　陈毅说：“咱们部队不是国民党军队，他们有国家供给，我们没有，一枪一弹全靠我们自己。要组织战士们，出主意，想办法，从敌人手中缴获枪来打击敌人。我们的供给大队长不是老赵，而是日本鬼子。”

　　洪铁飞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是。”

　　陈毅叮嘱说：“还有，兵要练精，兵不练精，给你一百颗子弹只打一个敌人，没用。如果练好精兵，只用一颗子弹就消灭一个敌人，那才算神枪手，真本领。”

　　洪铁飞说：“神枪手，我们连里就有。”

　　陈毅问：“是谁？”

　　洪铁飞朝铁男招招手：“铁男同志，你站起来。”

　　铁男脸一红，从队列中站了起来。陈毅一看：“哟，是位女同志，她枪打得很准么？”

　　洪铁飞点点头：“很准的。海安董云鼎老先生亲眼看见，她手枪一扬，就将树上一只麻雀打死了。不仅如此，她还会武功，在海安那个寺庙，十多个男子汉全给她一下子摔倒下地，董云鼎先生亲眼所见，佩服得不得了。”

　　陈毅伸过手来，握住铁男的手：“好，我拜托你，把你的真功夫拿出来，教给我们的战士，使大家全成为神枪手，好不好？”

　　铁男有些不好意思，她感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诗人，太平易近人了。她一个劲地点点头，说：“首长，我一定尽力而为。”

　　陈毅转过身，对洪铁飞说：“还哭鼻子闹情绪要枪吗？”

　　洪铁飞说：“不要了，我自己到敌人那里领。”

　　陈毅满意地点点头：“要得！天色不早了，你们还要赶路，恐怕到晚也回不到营地，我也不留你们了。”

　　洪铁飞立正敬礼：“是！”他下令：“全体起立，立正，向右转，出发！”

　　陈毅目送三排走了很远，才在赵部长陪同下走进屋里。

　　洪铁飞率领新三排紧赶慢赶，天色落黑，才走一半路。翻过二个山头，四周一片漆黑，道路崎岖，山路上石伢子不时咬着人脚，蹦得生疼。由于是新兵，又是赶夜路，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走过一个山湾，突然，大家发现前面山麓几团红亮，显然，那是燃烧的篝火。

　　洪铁飞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不得出声。茅山地区环境非常复杂，当地有新四军，有国民党特务，有当地保安团，有土匪，还有日伪军，当然，也会有当地农民猎户无法夜归时，就在山洼子里燃上一堆篝火取暖过夜。那么，前面是敌还是友呢？

　　洪铁飞朝姬邦国、铁男与赵东彪招招手，小声说：“你们前去侦察一下，看是什么人，要注意周围是否有暗哨。无论是敌是友，都不要惊动，回来报告，再作决定。”

　　姬邦国说：“是！”便领着铁男与赵东彪消失在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