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邦国率领队伍消失在草野里，铁男对赵东彪说：“快，先将绑腿带用小剑切割成布条子，将手榴弹集束捆好，拉在两边树上。”

　　赵东彪说：“不行，两边力一拉，拉环脱出，要爆炸的。”

　　铁男说：“谁叫你把拉环扣在两边拉带上？你先把手柄与弹体处捆紧，至于拉环引爆，还要另加一根带子扣住拉环，咱们用手拉啊。”

　　赵东彪说：“明白。”他赶紧将所有的绑腿布全割长条条布，然后将四颗手榴弹捆绑在一起，底部系上两条长布带，一条系在岸这边歪脖子老柳树上，又将船撑到岸另一边，将另一根布带系到对岸一株野梨树上，两端布条平衡地扯直，一束手榴弹正好垂在河中心水面上。铁男又用一根长布带系着手榴弹上拉环，小心而松松地将长布带牵拉到岸边，这事刚做完，那边鬼子两艘汽船一前一先便驶了过来，螺旋桨搅动河面，河水开始躁动起来，那令人压抑的机器声直扑人耳鼓。仿佛为了壮威，两艘汽船一边行驶，一边拉响汽笛。铁男看到，两艘汽船的船舱里，船舷上，船顶上全都挤满鬼子兵。那些挤在舱里鬼子兵还算暖和，只是苦了坐在舱顶上的鬼子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蜷缩着拉下军帽上的耳帘，挤在一起取暖。

　　眼看着两艘汽艇就要驶到面前，这时，铁男心扑扑直跳，她害怕那探照灯光照射到河中心集束手榴弹上，如果这样那就太糟糕了，因为敌人只消远远地用机枪一扫射，就将集束手榴弹给打爆了。怎么办呢？铁男附在赵东彪耳边小声地说：“你给我掌握拉环引爆，只要船一驶到手榴弹前面就拉。我负责打瞎前面那汽船上的探照灯，明白吗？”

　　赵东彪点点头，一言不发，潜伏在芦苇棵里隐藏着的乌篷船上，手指紧扣着拉绳。他知道，此一举关系非常重大，只要拉爆集束手榴弹，将鬼子汽艇炸得团团转，迫使鬼子在这里多盘旋一会儿，就可以为洪连长赢得撤退时间，因此，心要细，胆要大，手要稳，手榴弹要拉得响。为了加强杀伤力，他还将几颗手榴弹摆在面前，准备拉绳炸爆前面一艘船后，再投弹去炸第二条船，将鬼子兵炸得象热锅上的蚂蚁，那才令人开心呢！

　　两条鬼子汽船果然驶到面前，那探照灯在摇头晃脑地转来扭去，不时朝两岸照射，当光柱又转了过来时，铁男抬手一枪，但听“砰”地一声脆响，探照灯泡被打爆了，黑暗顿时笼罩着小汽船。就在这时，赵东彪用力一拉拉绳，但听轰地一声巨响，河浪激起一丈多高，小汽船被耸立的水浪猛地向上一掀，又跌落下来，接着艇内便冒出大火来，烈焰中，汽艇响起联翩爆炸声，也许那是集束手榴弹炸爆了船上的汽油箱，引发汽油箱大爆炸，所以喷燃出烈火来。

　　第一条船着了火，熊熊燃烧着，第二艘汽船立即打开探照灯，象亮刀子一般横切过黑暗的夜空，好象想探查这是怎么一回事。与此同时，第二艘艇上两挺机枪泼出的弹雨，顺着探照灯的光箭，猛烈地扫射过来，乌篷船船顿时打得千孔百疮，燃烧起来，赵东彪身边芦苇也被弹雨打得扑簌簌的，乌篷船上的火焰引燃了干燥的芦苇，风助火势，火旺风烈，不多大功夫，整个河道边的芦苇荡全燃成一片火海。铁男与赵东彪头上被弹雨压制着，身子被烈火烤着，赵东彪棉衣背后甚至冒出烟来。更为严重的是，第二艘船直向此岸逼了过来，显然敌人认为岸上埋伏着新四军大队人马，想来决一死战。

　　铁男借第二条汽船上机枪换弹间隙功夫，又抬起枪，对准探照灯打了一枪，赵东彪不禁叫好：铁排副不愧为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这一枪又将第二条汽船上探照灯打瞎了。他说：“铁姐姐，你的枪法真神！”

　　铁男回头瞟了赵东彪一眼，甜甜地一笑：“不喊铁男同志，也不喊铁排副啦？”

　　赵东彪笑说：“喊你铁男同志，那是你我平等，都为革命嘛；喊你铁排副，那是组织称呼。至于喊你铁姐姐，那是我心窝子里掏出来的亲切。”

　　铁男好不开心，搂着赵东彪：“小彪弟弟，我一生无兄弟姐妹，现在认了小姬哥哥，再认你小彪弟弟，真开心啊。

　　说时间，铁男身下的船越烧越烈，周围芦苇荡也一派红亮，显然，即使打瞎了探照灯，也不管用。因为这时候，第一艘小汽船燃成大火球，烛耀夜空；油料浮在水面上燃烧成一条火带，照彻河道，那艇上没死的鬼子们，在汽艇将要沉没之前，纷纷痛苦地呼叫着，跳下河去，拼命向没火的对岸扑腾着游了过去。铁男呆的岸这边，乌篷船也燃烧成大火球，芦苇荡燃成火海，所以眼下沸腾着满河的火，满河的烟，满河的枪声，满河的痛苦叫喊声。自然，铁男身边什么也遮掩不住了，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第二艘汽艇上的敌人显然发现他们，子弹如同飞蝗般的扑来，一个劲地咬着铁男与赵东彪打。看样子，老羞成怒的敌人是决心置他们两人人于死地。

　　是的，这里再也不能呆了。铁男小声命令：“下水！”

　　赵东彪二话不说，一手抓起手榴弹，一手抓住枪，翻身一滚，便滚进水里。刚才赵东彪置身于烈火中时，热得如同蒸笼里坐着，痛得如同火堆上烤着，翻身下水后，却又被寒水浸泡个透顶凉，浑身冻得直打哆嗦，这时节到底是三九天气，虽然地处江南，可是在茅山地区，海拔高了点儿，正如古诗所说：“人间三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因此，河水在寒流袭击下，也凝结成薄薄的冰凌儿。那冰凌儿左一块，右一块，随着浪流浮动着，刺割着赵东彪的手脸，割出一条条小血痕儿。其时，人在岸上穿棉衣抱火炉还嫌冷，赵东彪却伏在这冰水里，年纪又小，身子骨又弱，直觉得寒气直逼心头，几乎将心凝固成冰砣儿。

　　铁男也伏在水里，由于她从小练习过气功，一旦跳下冰河，周身元身便自动周流保护着身体。她问：“你刚才拉绳还在吗？”

　　赵东彪颤抖着声说：“还在。”

　　铁男说：“好，你把拉绳与手榴弹给我，你先上岸去，等着我。”

　　赵东彪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挫儿，勉强挤出话来：“……你……你想……干……什么？”

　　铁男知道赵东彪没有练过武功，身上没有内力抗御寒冷,便说：“好兄弟，这不是多说话的时候，我自有办法，让第二只船鬼子也吃些铁西瓜，不然不公平哪！”

　　赵东彪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几乎抓不住枪来。他点点头，将拉绳与手榴弹全给了铁男。铁男草草将手榴弹一集束，便抬手作了个让赵东彪上岸的手势，在敌人机枪声中，赵东彪明白铁男的手势，会意地点点头，便向岸上攀登。鬼子兵仿佛感觉到赵东彪要上岸，那魔鬼似的弹雨紧追着赵东彪打。在弹雨中，天寒，冰硬，岸陡，加上冻僵了的手脚不灵活，赵东彪爬了几次全都滑落下水，他有些精疲力竭了，为了躲避鬼子的机枪，他只好将大半个身子伏进冰水里，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这时，在火光中，赵东彪看到铁男在水上泅泳着，四周一派火亮，怎么不让船上鬼子发现铁姐姐呢？赵东彪想着，他有些艰难地将自己头上军帽摘下来，套在步枪刺刀上，然后将刺刀一伸一缩，这一着果然厉害，敌人真的认为那时隐时现的军帽就是一个新四军战士在活动，于是更拼命地射击。赵东彪咬着牙一边与寒冷拼搏着，一边在泥水里爬游着，一边将顶着军帽的枪刺舞动着，虽然烈火在上燃烧，冰水在水逼人，子弹在身边飞舞，他却感到非常惬意，是的，将日本鬼子当猴儿似的戏耍一番，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艇上鬼子有不耐烦了，他们也不知道岸上埋伏了多少新四军，便在船上发射起掷弹筒来。炮弹呼啸着，从水面凌空向岸上飞去，炸出一连串泥浪来。

　　赵东彪不禁笑出声来，鬼子兵真的是见了鬼了，河岸上没有一个人，他们却拼命向岸上发射炮弹，真是吃饱了撑着的。正想着，河岸上居然响起姬邦国的喊声：“同志们，狠狠地打！”命令声中，一排子弹直向河中汽艇飞射过去。赵东彪感到懞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姬邦国率领一班人驮着纪振纲行走一里多路时，河道里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显然，那是铁男与赵东彪的狙击战打响了。这时，纪振纲挣扎着要下地，他对姬邦国说：“姬小哥，你赶快到河上去帮助铁小姐，否则会出危险的。”

　　姬邦国也想帮助铁男，可是，面对陈毅司令员的任务，他觉得全力保护纪振纲更重要。于是，他说：“老人家，快走吧，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您的安全。”

　　纪振纲有些愤怒：“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老朽的人。铁小姐是什么人？她是一个青年人。你怎么这样糊涂？现在，我以长辈口吻命令你：立即率领战士支援铁小姐，如果不听话，我就死在这里，我，我不能背上骂名！”

　　姬邦国有些抱歉地说：“老人家，您言重了。铁男是我军战士，理应战斗。您老人家是我军朋友，理应保护。这一点，请您理解。”

　　纪振纲“哼”了一声：“我理解？我只理解人无老幼，地无南北，全民抗战，在战场上，我没有特殊化的资格，也没有被人用牺牲保护的权利，因为我也是一个中国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啊！你这样搞，将腌割我的心啊。”激烈的枪声中，老人指着火光熊熊的河流，老泪纵横，痛心地说：“你们看，仗打得多么激烈啊，一个姑娘，一个孩子，他们多么英勇，可是你们在干什么？这么多人不去打仗，而来保护我这个老骨头，你们还有理吗？”他说着，突然夺过身边战士的一枝步枪，将刺刀对准自己胸膛：“你们不去？你们不听我话？好，我死给你们看，我不愿做民族的罪人！”

　　姬邦国大惊失色：“老人家，别这样，有话好说。”

　　纪振纲强硬地说：“你，去不去？”

　　姬邦国害怕这性烈如火骨硬如钢的老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如果真的对自己一刀刺下去，那就一失足顿成千古恨了。姬邦国不由得软了下来：“老人家，有话好商量。我去。”

　　纪振纲说：“好，我命令你，只留一个人陪我向前走，就行了。其余所有人，全部去接应铁小姐。去，快去！”纪振纲几乎是吼着说，丝毫不让人有争辩的余地。话说到这个份儿，姬邦国安排一个身强力壮的战士，陪着老人继续前进，同时将自己的手枪也给了这个战士，以防万一。姬邦国立正向纪振纲敬了一礼，说：“老人家，请保重。”说罢，对战士们一挥手：“快，跑步前进，参加战斗！”

　　看着姬邦国一行人直朝河道战场飞跑而去时，纪振纲心里一松，开心地笑了。

　　姬邦国来到河岸，看到满河的烟火，满河扑腾的敌人，满河的弹雨，不禁也呆了一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真够惨烈啊。铁男在哪里？赵东彪在哪里。借着火光，他很快发现在河中泅渡着的铁男，在岸边水地里舞动枪刺的赵东彪，为了掩护他们，姬邦国下令对敌人还击。于是，他居高临下抬起步枪，先将船上一个机枪手打翻了，机枪哑了一哑，另一个鬼子兵将同伴尸体推向一边，抢过机枪又猛烈地朝岸边扫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