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艘鬼子汽艇慢慢沉下水去了，艇上的鬼子兵们都穿着棉军衣，大皮靴，纷纷跳进冰河。其中会水的兵们全都挣扎到河彼岸，因为他们相信燃烧着火的此岸，一定埋伏着新四军。如果从此岸登陆，新四军会在河岸上居高临下扫射，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那些不会水的兵们手忙脚乱拼命扑腾着水浪，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直喝得头昏眼花，在水中再也不辨东南西北，渐渐地肚子被灌得鼓胀起来，又被沉重的靴子拖拉着，沉下河去。那些鬼子兵们在溺没绝望的最后时刻，全都哀号起来，这哀号声伴随着哒哒的机枪声，掷弹筒小炮弹爆炸声，风浪声，岸边柴禾燃烧的噼噼爆裂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令第二艘汽艇上的鬼子兵们心寒胆裂，却又束手无策。为了避免第一艘汽艇上鬼子兵们凄惨命运，第二艘艇上的鬼子们全都行动起来，从舱顶上，船舷边，舷窗洞里伸出枪来，拼命朝燃着火的对岸射击，火力相当猛烈。

　　水中，铁男悄悄向第二艘汽艇逼近。铁男家住在水荡里，从小就在水里野惯了，什么潜水吃猛子，什么踩水托物，什么平躺水面睡觉，什么在水下换气，都是她拿手好戏。这会儿，她潜到汽艇没有光的一面，因为鬼子兵们全将注意力放在赵东彪那岸边，而船这面竟没有一个人注意。于是，她先将集束手榴弹绑捆在艇后艄缆绳铁桩上，在手榴弹拉环上系上拉绳，就在这时，黑暗一面的河岸上，那些刚攀上岸的鬼子们发现了铁男，他们一边狂呼什么，一边向铁男打枪，艇上的鬼子们也被惊动起来，有几个兵们跑了过来，没头没脑地向水中拼命射击。这时，铁男已经潜游出二十多米远，用力一拉拉绳，又是一声巨响，震得铁男耳鼓直跳。在集束手榴弹爆炸闪光中，一股大浪冲空而起，将铁男摔向远远的水边，任是铁男饶具定力，还是被摔得一时昏懞过去。

　　第二艘汽艇后半截炸烂了，水浪冲涌进舱，艇舱内外，一齐响起鬼子兵们恐怖的叫喊声。艇舱顶上的机枪也哑了声，那机枪手什么也顾不得了，从舱顶上跳起身来直投下河，逃命要紧。于是，第二艘汽艇又重演第一艘那一幕，满艇的鬼子们拼命在船沉之前跳水，跳水的鬼子兵们在河里挨挨挤挤，拼命挣扎着，互相缠扯着，就象满锅的饺子在沸水中浮沉着。自然，在这生死关头，他们根本无法携带机枪、掷弹筒等稍重些武器，许多人甚至连步枪也不敢带，生怕枪的重量将自己坠到河底去。

　　这时，借着芦苇燃烧的光亮，姬邦国指挥战士们从岸上向鬼子射击，这时的鬼子们，真的只有招架之功，却没有还手之力。河对刚登陆不久的鬼子们惊魂甫定，武器也带不全，就是开枪，也是有气无力，火力怎么也猛烈不起来。

　　第二艘汽艇爆炸后，伏在河边的赵东彪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拼命在河边水中奔走着，一边紧盯着水面，一面大声喊：“铁姐姐——！铁排副——！铁姐姐——！”

　　铁男呛了几口水，被呛醒了，她在水中挣扎着，可是，左手被人拉着，右脚被人扯着，怎么也动弹不了。这扯拉她的人是谁？铁男想着，在这战场上，只有她与赵东彪两个人。显然，这两个手劲十分生硬的男人就是鬼子兵。铁男试图挣开鬼子的手，可擒住她左手的那个鬼子兵一记拳头向她袭来，铁男脸一歪，堪堪避了过去。她知道，这两个鬼子兵是个会水的角色，他们想将她当战利品活捉，至少可以报她炸毁两艘汽艇的一箭之仇。

　　铁男十分恼怒，她冒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气，那个鬼子兵伸出大手扯住铁男头发硬朝水里按，想是先呛昏铁男，好方便拖她上岸去。铁男下意识地摸到身上的手枪，憋着气，抽了出来，顶着那扯着铁男左手的鬼子兵脑袋，开了一枪，但听得水面上一声闷响，那鬼子兵脑袋便喷出一股污血来，松了开手，悠悠荡荡在水面上飘着。那扯脚的鬼子兵似乎愣了一愣，思想还一时转不过弯来，在黑暗的河上，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正思想间，铁男左手嗖地拔出靴间短剑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直扑那鬼子兵，一刀刺了过去，激浪丛中，那鬼子中了剑，猛地向水面上挣扎，对河道里众多鬼子兵们嚎吼些什么。那剑显然击中鬼子兵的要害，任是他再有膂力，也是强弩之末，只他在水面上歪歪沉沉一会儿，再也不能动弹了。

　　河道里的鬼子兵们闻讯，纷纷向铁男游了过来，岸上的鬼子们也在咋呼着，他们全都看见铁男了，只是由于水上到处浮沉着第二艘汽艇上的鬼子兵，岸上鬼子们干着急，一个劲的疾呼着，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开枪——因为这时开枪，最容易伤害的是自家人。

　　火岸那边的姬邦国也发现了铁男，他二话没说，赶忙脱下身上的棉衣，举身跳下冰河中，搏尽全力向铁男游过去，他要将铁男从鬼子兵手中夺回来。于是，水面上开展一场争夺赛。不过，虽然鬼子兵们距离铁男近，但是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在水面上臃肿得象个大棉团，想游也游不快，而铁男身穿的是纪家给的貂皮小袄，下身是牛仔裤，因此在水中十分灵活。姬邦国一身紧身单衣，那游速也相当快捷，他很快就来到铁男身边，对铁男说：“铁妹，快走，不要恋战。”

　　铁男看着水面上疯狗似的游过来的一群，说：“小姬哥哥，我脖子上还挂着四颗那小院鬼子兵身上的手雷，给你两颗，打发他们吧！”

　　姬邦国大喜：“好！”他与铁男各分两颗。姬邦国本来水功不怎么样，但与铁男曾在一个荡墩上休养一个月，天天被铁男调教着，水上功夫日飞月进，居然也会扎猛子在水下潜游几十米，在水下换气，也会直立在水面上踩水前进。这时，他两手各握一颗手雷，直跃起身子，投向那群逼了过来的鬼子兵。但见轰鸣声中，河上又激起大浪来。浪声未息，铁男手中的两颗手雷也跟着抛了出去，她比姬邦国投得更远，更准，两颗手雷直送入水面上挣扎的鬼子兵丛中，水浪爆炸开来，顿时河面一片狼籍，血漫河流，直将岸上鬼子兵们看得目瞪口呆，顿足叫苦不迭。水上没死的鬼子兵们再也不敢向铁男追袭。

　　趁着手雷爆炸功夫，铁男作个手势，说：“走吧，戏唱完了。”姬邦国会意，两人象野凫似的翻身朝水中一扎，水面上打个涟漪，便不见影儿。大约分把钟功夫，火岸那边河水晃荡，姬邦国与铁男双双从水面露出身来，赵东彪一见，大喜：“铁男姐姐，快上岸。”

　　姬邦国与铁男自然知道河那岸虎视眈眈的鬼子兵们，马上就会开枪封锁河岸，是以全力以赴，拉着赵东彪冻僵了的手，直朝高岸攀登。果然，河那岸鬼子们开枪了，但枪声稀疏，显然，失去机枪小炮的鬼子兵们，火力也捉襟见肘了。

　　这边，三排一班战士们一边向对岸开枪还击，一边伸出手来拉着赵东彪、铁男与姬邦国，三人登上岸来。姬邦国说：“撤退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一行人向东奔走三五里，走到一个小树林里，其时天方曙亮。姬邦国寻到一间山里人打猎临时呆的小竹屋，对两人个健壮些的战士说：“赵班长在水里泡久了，怕冻坏了，你们两人一人支持他一件棉衣，一人支持他一条棉裤吧。”两个战士非常乐意，尽管赵东彪不肯，但在姬邦国命令下，硬逼着他穿上了。赵东彪这才感到身上有些暖气。

　　姬邦国命令战士们在小竹屋外警戒着，又拿出自己的棉衣裤，对铁男说：“这是我的衣服，你快将身上湿衣服换下来吧。”

　　铁男心里感到一热，姬邦国自己还穿着下水时的单衣，却将棉衣送给铁男，这使铁男好是感动。她说：“不，我能挺得住，你快穿上吧。”说罢，铁男便向屋外走。姬邦国一把拉住铁男，怒道：“什么你呀我的，你是我什么人？”

　　铁男一怔，有些不解地望着姬邦国。

　　姬邦国说：“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是你的准丈夫，你说不是吗？”

　　铁男心一阵狂跳，她低下眉眼，有些害羞地小声说：“是！”

　　姬邦国的声音开始柔和起来：“你别净耍小孩子脾气，女同志在身体结构方面与男同志不同，听话，我们结了婚后，我还想要一个班的小新四军呢！”

　　铁男脸上感到发烧，伸出粉拳轻敲着姬邦国的肩头，有些娇羞地说：“你，净是贫嘴，我不来了。”

　　姬邦国笑了笑，说：“你快穿吧，我出去了。”说罢，他走出黑暗的小屋，屋外，山林袅着淡淡雾气，天全亮了。

　　铁男在屋里捧着姬邦国的衣服，贴在脸上，许久不能放开，她嗅到从衣服上散发出来的男人特有气味，心里漾起说不出的甜蜜之情，全身沉浸在陶醉之中。

　　这次梅镇夜袭战，敲掉鬼子半个据点，消灭了鬼子两个小队，特别具有重要意义的是，将当地上层人士纪振纲从鬼子手中救了出来，消息传出，当地上层人士无不对新四军刮目相看。过去，这些人士象拥有三窟的狡兔一样，全都留着一手，他们既应付着鬼子，又恭维着国民党军队，还对许多强硬的土匪低头示弱，自己也组织相当规模的自卫军虎视一方。通过这次战斗，大多数上层人士主动帮助新四军。纪振纲更是对新四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但献出茅麓公司的所有枪枝弹药，还将自己拥有的自卫军交给新四军。后来，当纪振纲到上海居住时，姬邦国为了治疗战士们普遍患疟疾等疾病，冒着风险赶到上海购药。可是，这些药物全被鬼子封锁着，纪振纲亲自千方百计为姬邦国购买了那些紧销药物，解决了苏北新四军根据地的燃眉之急。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