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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伙“三同”记(徐杰范)

——盐城中学66年高三教改实验回忆

发布日期:2015/10/12 16:43:35  阅读:3049  【字体:
 

 

一、最高指示

         1964223毛主席关于教育工作的春节指示在内部传达以后,盐城中学在上级的安排下,加快了教育改革的步伐。课堂上提倡启发式,提问、板演多了,老师课堂上发小纸条的“突然袭击少了。最大的改革是在代数、平面三角、解析几何试卷中均设置了附加题,卷面分也从满分100,变成了120分。我在高二下学期的代数期中考试中就考过120分。南京的南师附中教改力度更大。65年下半年,学校派教导主任万恒德,专门进驻南师附中几个月,蹲点学习,并随时将经验反馈。

        转眼到了1966年春天,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早已拉开了帷幕。各个班级都在批判三家村燕山夜话。虽然我们对邓拓、吴晗、廖沫沙并无多少了解,但还是在橱窗里贴了不少大字报。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应付而已,莘莘学子们仍处在波澜不惊的阶段,照旧以埋头复习功课为主。记得我当时写的大字报是抱怨校领导没有把学校的碎砖瓦收集、堆好,没有将大操场上的几块大石碑移走——此文与 文革绝无关系。 盐城中学原是一座大庙,后被烧毁,自然瓦砾遍地了。几块石碑是功德碑,刻的是诸多廪膳生员们的捐款。

   二、分科

        寒假后开学时,学校照例将我们分成文、理两大科,重新编班。原来的六个平行班被编成了五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我在理科二班,语文张钟仁,数学陶拥百,英语徐伯华,物理周荣秋,化学谢浩南。分班虽然比往年迟了些日子,高三的各位把关老师还是按部就班,兢兢业业地上起了复习迎考课。虽然不像现在高挂倒计时牌,召开誓师动员大会,大家迟睡早起,也进入了状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决心以优异的成绩接受国家挑选。秩序如常:到了下午第四节课,老师就让班干部带我们到操场进行体育活动。晚上9:30,扫地结束,立即关灯,让大家回宿舍就寝。唯一的感觉就是吃不饱,肚子早饿了,回宿舍后有人泡炒面,有人从茶瓶倒出自己出来的稀粥,9:50,一律上床。

   三、龙卷风

        一场龙卷风打破了校园里的宁静。196633夜,盐城北门闸一线刮了一场罕见的龙卷风,民房倒塌上千间,砸死砸伤了不少人。听说河里的小船被旋上了岸,洋河北岸磷肥厂几吨重的大锅炉被龙卷风从河北卷到了河南。街上有许多抬担架的人,棺材铺的生意也兴隆起来,县医院(今三院)人满为患,只好腾出部分办公用房和职工宿舍作简易病房。那时的学生家国情怀很浓烈,为国为民的觉悟很高,看到农民受灾,心如刀绞,许多学生到校长室去请求下乡救灾,那怕抬担架也行,我们急得不行,邵沛校长就是不批,闹得个别人在背后骂校长 没良心,也成了邵校长今后挨批斗时的一大罪状——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现在看来真是幼稚。

        原来,学校领导早已为我们作了安排。三月中旬,我们将进行一次教改 的实验,全体高三毕业生全部去葛武公社学习董加耕,与当地的贫下中农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时间一个月,以便彻底地改造思想,向贫下中农学习。这场龙卷风也是一场政治龙卷风的前奏曲。因为文革的滔天巨浪已从暗流涌动到即将汹涌澎湃,六亿神州即将面临一场浩劫。我不相信宿命,但以后的政治龙卷风确实改变了千百万大中学生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们这个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国的命运,国家从此陷入了动乱的深渊,国民经济滑到了崩溃的边缘。无数学生如同浪花中的一滴水也被搅得跌宕起伏,忽而波峰忽而浪谷,最后终于跌入了谷底。

   四、出发途中

        龙卷风过去后不久,三月中旬旬初的一天,清晨六点多,我们高三年级的六个班级四百多名师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每人背个大背包,一律步行(少数同学家里有自行车,但不准带)。高三(1)班的体育委员当旗手,扛着校旗走在最前面,双行纵列前进,沿着盐龙公路,宛如一条长龙缓缓蠕动。早饭时,每人发了两个大卷子,一个当早餐,一个当路粮,因为董伙在盐城县的西南角,靠近兴化的大邹,离盐城有七十多里地呢。

        出了盐城,过了龙冈,然后到了泾口,过了一条大河后,就进入了郭猛地界。这时腿也酸了,脚也疼了,肚子也饿了。但那时的学生就是结实、顽强,娇娇滴滴的学生极少,除了过小木桥时,少数城里的女生需人搀扶外,没有人叫苦,没有人掉队,大家背着沉重的背包,嘻嘻哈哈地谈笑着,欣赏着郊外早春的美景。麦苗返青了,远望田畴碧绿,近看河边的芦笋红红白白,像极了美人的手指。河边的柳树绽开了米粒般的幼芽在风中摇曳,小燕子在头顶掠过,轻盈地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受惊的鸭子飞速向前游去,静静的河面上激起了洁白的浪花。风车吱吱呀呀地转着,蚕豆苗绿油油的一片,不知是谁讲起了几年前在此拍摄外景的故事片《柳堡的故事》,有人立即哼起了片中的主题曲九九艳阳天,许多人应和起来,走着唱着,唱着走着,立马觉得这片土地神圣起来。离开了校园这座围城,顿觉轻松愉快。

   五、进村

 

        中午啃过干馒头后,一直往西往南,经过了秦南的商侍大队,北蒋公社的江窑大队,董伙终于遥遥在望了。原来说好董加耕来迎接我们的,我们在路上就设想过这个热烈的场面:董加耕肯定是卷着裤腿,蹬着草鞋,一把抢过校长肩上的背包,然后与我们一一握手。那简直是朱德、毛泽东在井冈山会师啊。期待中的场景终于没有出现,直到进了村,才有几个大小队干部来迎接我们。

        我们集合点名以后不久,就被分配到董伙村的各家各户。每个小组驻一户人家。女生集中住,校长老师另外住。此地村庄称“伙”。村西北不远,有个村名叫“石家伙”,我们听成“失了火”,不由一惊,怎么会有这个怪地名?董伙是个大庄子,地处盐都县的西南,东边是大冈,西边是尚庄,北面是北蒋,南面不远就是兴化的大邹。一个庄子被分成了六个生产队。庄子南面,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河上有小木桥,直通河南的打谷场。靠河边的三间队房被改成了知青点,有五个南京来插队的知识青年就住在那里。董加耕的家在庄子东头河南的舍上,弟兄二人合住一起,哥哥家在西边,董加耕家住东边,三间土坯草房,一个矮趴趴的小锅屋。那时候董加耕的母亲还健在,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善良的苏北大妈。

        我们这个小组的十几个男生被分在董伙村西头小桥北的一户人家,户主姓甚名谁早忘了,反正肯定是贫下中农。两间土坯草屋,没有象样的家具,也没有厨房,简易的土灶就安在主屋的客堂里,俗称连房灶,冬春尚可,夏天很热的。灶边赫然支着一口大风箱,让人以为是打铁的。房东家有四口人,青年夫妻二人,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奶奶在家操持家务。家住盐城街上的同学出于好奇,出去逛逛了,我们呢,老家与此一模一样,毫无新鲜感可言。我家也是贫农,心里想我们早已与贫下中农了十几年了。

六、三同

        吃饭是由食堂的工人装在大木桶内抬来,照例是分而食之。晚上,学校将预先买好的稻草送来,在房东家的堂屋泥地上铺下,大家戏称之为金丝被。可惜地上有霉味,小虫子受了惊吓,亦爬到铺上来,特别是房东家的咸菜坛子发出阵阵酸臭味,让人当受不起。有诗为证: 金丝作被地为床,户牖透来明月光;异味虫浑不惧,志在五洲四大洋。念着诗,很快就闻不到臭味了。早上起身后,又轮流值日将稻草捆好,并将堂屋打扫干净。

        董伙地处里下河地区,虽与我的家乡建湖相隔百里,但自然条件一模一样,全是清一色的老沤田,只长一季水稻。我们三同的主要内容是同劳动。那时是春耕时节,农活并不多,一是到老沤田里拉犁,二是挖排水沟修小渠,三是到麦田里理墒沟。拉犁活重,我们又不会,就安排我们挖小渠,铲墒沟,整理水系。后来干得最多的活是让我们挖棉花格子。那时候才试行沤田回旱,让长棉花等经济作物。我们每人一把大锹,在放掉水的干田内挖墒沟。这是力气活,如同上河工。早上每人三两稀粥早变成尿液排光了,为了响应毛主席号召,改造世界观,每个人都忍着饥饿,你争我赶的挖个不停。这种沤田泥巴粘乎乎,潮叽叽的,沾在锹上挥之不去,太费劲了。唯一的收获是,比学校里更容易饿,吃起饭来格外狼吞虎咽。心里想,这种常识我们早就知道,难道一定要来三同?

 

七、风波

        后来得知,董伙村有一个双代点(供销社的下伸点),有京江齐卖,于是人类的本能超越了教条和说教,大家纷纷前去购买。我们从干瘪的口袋内掏出有限的分票和粮票(一两粮票三分钱一只),买上两只,饥肠辘辘的学子三口两口就吃光了。不久,带队的校长就知道了。因为京江齐的生意太好了,原来小店进货,只需手提即可,而现在却要两个壮汉每天挑几大担来才够卖。校长将全体师生集中起来专门训话,大意是响应毛主席号召,向贫下中农学习,应该彻底实行三同,你们脱离群众、搞特殊化到了什么程度?影响很坏,今后禁止去买京江齐!大家当时唯唯,又觉得吃饱肚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罪,我们几个胆子小的,正好囊中羞涩,很认真地照校长的话执行了。可有些胆子大的学生照买不误,只是行动隐蔽些了。关键是有几个同学居然亲眼看到校长也去小店买京江齐了,于是消息在同学中迅速传开,小店的京江齐生意又重新红火了起来,校长之后再也不说。到了下半年,十六条公布以后,有的学生立即贴大字报揭露校长的这一罪行。更有甚者,老校长喜食鸡,好事者将校长在教改中提出的方案狠抓双基(基础知识,基本技能),诬为狠抓双鸡,一是小公鸡,二是老母鸡,还推搡着校长去看自己的杰作,算是彻底报了疤。

八、同吃

        考较起来, 三同并没有真正实行。首先,我们的伙食仍是按在盐城时的标准,每日一斤,每星期还可吃一次肉,中午还可以吃干饭。而董伙的社员则苦多了,虽然种粮为生,却家家吃不饱。我们住的房东家里存粮很少,也在闹春荒,每顿都是稀得见底的薄菜粥。在他家住一个月,几乎未见过他家吃过干饭。每到我们吃中午饭时,房东家的小男孩就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流口水,特别是我们周三吃肉时。所以,我们每天中饭时,先盛一小碗干饭,再舀点汤给那个小男孩。奶奶虽然表面上大声呵斥小孙子,我估计心中肯定也是同情的,只是维持面子而已。

九、董伙一怪

        住下来几天后,发现董伙有一大怪,叫做糠灰处处晒,风箱支在灶膛外,两个鼻孔黑得真异怪。三句话说的是同一件事,就是当时的董伙人缺粮吃,也没草烧。饭总要吃,锅总要烧。烧什么?烧稻壳子灰。当时的楼王、北宋等地的米厂使用老式的蒸汽机碾米,蒸汽机的燃料就地取材,用碾米得到的稻壳子,俗称大糠。大糠在锅炉内由于通风好,温度高,也能燃起熊熊大火,烧完后的灰烬还闪着红光就被推到水里变成了乌黑的灰渣。这种灰渣因为燃烧不充分,还有一点点余烬可用,于是附近缺吃少烧的农民就到米厂河边将这种灰渣运回家晒干,用一小把草点着火后,就将这种糠灰大把的撒上去。堆得太厚不通风,必须要用风箱不停地鼓风方能死灰复燃。风箱呼呼地拉起来,糠灰闪着暗红色的微光,烟灰也从灶膛口猛地喷出来,烧火的人很快成了黑脸的包公,鼻孔自然是乌黑乌黑的了。为了不断炊,家家户户门口都晒着一摊一摊的大糠灰。春天风多,大风一起,庄子上空糠灰蔽日,乌龙滚滚,整个村庄就像着了火。用现在的话来说PM2.5PM25,乃至PM250满地飞扬,谁也躲不过。

十、听报告

        三五天后,董加耕从外地开会回来了。终于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感到十分荣幸。果然如宣传画中的一样,胖乎乎的脸长长的,红扑扑的,厚厚的嘴唇,见人一脸笑,中等身材,平易近人,决不像发出身居茅屋,眼看全球,脚踩污泥,心忧天下豪言壮语的大英雄,而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大哥。其实我们一年前就见过面,大约是在65年的上半年,学校曾专门请他回校给我们作报告。因为他初中毕业于盐城中学,高中后来考的是龙冈中学,是我们的校友。学校还专门把西大门南边的厕所包给了董伙大队,以提供粪肥,也算是对成名后的校友的一种支持吧。那时的大粪还是挺的,人见人爱,有人甚至以偷粪为业,能包到单位的厕所,绝对是大面子了。

        那天晚上,董加耕就在河南生产队的场屋里给我们作了一场报告,讲他自己的成长经历及回乡的心路历程,我们听得热泪盈眶,多次热烈鼓掌,暗暗下定决心要向他学习,做一个心忧天下的人,早日解放“世界上另外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报告结束后,不少同学跟他索要签名与题词,如同今天的追星族。我也未能免俗,挤到台前请董加耕为我题词,看到结尾与杰范同学共勉,心里热乎乎的。古人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觉得自己与心中的高山靠得更近了。

 

十一、吃喜糖

        第二天,我们又一次去参观了董加耕的家。是临河的三间小屋,门低窗小,屋里挺黑。后墙紧贴河沿,估计要不多久,墙基就会倒下河,让人看着十分惊悚。是董加耕工作太忙,没空修,还是为了艰苦朴素而临危不惧就不得而知了。当时董加耕新婚不久,东房就是他的新房,陈设也很简陋,最显眼的是临窗的老式梳头桌上一台熊猫牌的五灯收音机了,是当时的盐城地委副书记刘子见送的。这满足了董加耕身居茅屋,眼看全球(董当时并未跨出国门,其实是耳听全球)的需要,但后来也成了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刘子见拉拢腐蚀革命青年的罪证,也成了后来董加耕勾结走资派的铁证。董加耕的新婚妻子名郝红鸾,是邻大队的人,胖胖的中等身材,红扑扑的团脸,大眼睛,齐耳的短发,听房东讲,她不要彩礼,也不要嫁妆,自愿嫁过来的。见到我们这么多人涌来,一边和我们点头打招呼,一边笑眯眯地发喜糖给我们吃。可惜去的人太多,几块喜糖绝对是杯水车薪。董加耕此时的名气已很大,早已响遍全国乃至世界了,因而担任了不少职务,挂了不少头衔。66年春天又和沙金茂、杨义厚等六人一起被提拔为副处级干部,董加耕任团地委副书记,工作很忙,已无法在家安心劳动了。一个月当中,和我们一起劳动也仅有几次,报告也只作过一回,与我们设想的同劳动差远了。虽然如此,但丝毫不影响我们喝着酸咸菜汤胡诌几句打油诗:“油灯闪烁席地读,钢锹挥舞沤田墒。幸与楷模同劳动,乐食酸齑为理想。”

 

十二、七十二贤人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南京的五知青了。他们是南京市著名的72贤人之首,顾小抗的父亲还是新四军的老战士,参加过抗日战争。董加耕的事迹见报以后,在南京的高初中学生中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全市有成百上千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响应党的号召,决心不考大学,直接到农村插队落户。考虑到大学招生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市里审慎决定,报省委批准,特地精选了72位高三毕业生,以应春秋时期孔子授徒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之数。临行前,省委主要领导江渭清、惠浴宇、许家屯、彭冲还亲自接见了他们。其中67位去了盱眙县的马坝公社,只有这五位幸运者被直接送到了董加耕的身边,他们是顾小抗、蒋贵勤、李安、周一鸣()、李双耘()。后者去了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亦赶回来与我们见面。某日晚上,他们也给我们作报告,现身说法,讲他们下乡的经历和近年来学习、劳动的体会。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一是我们问他们怎么烧饭?能否吃得饱。其中一位知青讲了一句富含哲理却又十分辛酸无奈的话: 烧得多了不够吃,烧得少了吃不了。我们这些傻子听不懂,还一个劲地追问: 烧得少了为什么反而吃不了。后来那位知青终于给出了解释:烧多了,大家放开肚皮吃,自然不够吃;烧少了,每人盛饭时,一见锅里不多,立马少盛不吃,互相推让,因而锅里反倒剩下了。听到这里,我们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因为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终日吃不饱,哪知道他们这些上过报纸头条的名人居然也吃不饱。在光荣的背后是几多的辛酸与无奈。难道他们的思想回潮了吗?

        女知青周一鸣的下乡经历最令人难忘。周是南京市女八中的学生,成绩不错。她妈听说她不考大学直接下农村时,哭着哀求女儿改变决定,女儿不肯,最后她妈妈以死相拼,两次跳河。周当时真是乌龟吞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不改初衷,反而对她说:你这样的人连女儿下乡都舍不得,你还舍得去跳河?就为这句话,气得她妈妈第三次跳了秦淮河。后来听说,五个知青有四个回了城,只有一个蒋贵勤留下来了,并且在八十年代当上了葛武公社的党委书记,我在报上见过他的名字。插队在盱眙马坝公社的一位姓方的女知青后来当上了省农林厅厅长,我在南京见过。

        十三、访贫问苦

        其余的活动就是访贫问苦,忆苦思甜了。也并未访问,请董伙大队的一个见报人物叫做老交通的给我们作了两次讲话。这老头名叫董正渠,瘦削的脸呈苍白色,应是长期缺乏营养和生病所致,红眼圈,眼神不太好使。一张嘴,黄牙稀稀落落,老是流口水,估计有七十岁左右了。讲的内容记不得了,只觉得老头口才挺好,能说会道,还会编顺口溜。他讲过去地主早上起来吃肉包子,水晶包子一咬油一撒,心口上烫起个老茧疤。听起来蛮有趣的。最有趣的是他控诉地主、富农剥削压迫表情平淡,忽而扯到吃食堂饿死人时竟声泪俱下,我们在台下听了吓一大跳,这可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事情啊,他怎么连延安和西安都不分了呢?幸而他话题一转又带过去了。

十四、学习

        至于复习功课,似乎是附带进行的,真正是无足轻重的,这大概就是这一轮教改的真谛了。没有教室,老师也从未到各个点上过课,更谈不上督促了。我们只是在早上或者是阴雨天不出工躺在地铺上看一会儿书。晚上没电灯,煤油上计划,打不到,老百姓不大舍得用,家家黑灯瞎火。既无萤火又无雪,更无墙壁可偷光,只能在心中默念课本。少数经济条件好的学生买了手电筒。也有的人用空墨水瓶自制了小煤油灯,但有个害处,使自己白天被糠灰熏黑的鼻孔更黑了,第二天上午净擤黑鼻涕,咳黑痰,可惨了。更严重的是被老师知道了后,害怕燃着铺草会引起火灾,被绝对禁止了。现在想想,这种将毕业生的功课完全停下来的实验有必要吗?这些学生的基础知识、基本技能会扎实吗?这种先天不足的学生将来能很好地向科学进军乃至出成果吗?答案只有天晓得了。

 

十五、联欢晚会

        转眼一个月过去,结束的日子到了,学校要组织一个联欢晚会,校宣传队担纲主演,但要求每个班都要出节目。临结束的一天晚上,在村西头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小舞台,一台打气的汽油灯呼呼呼地烧着,发出眩目的光亮,将舞台上下照得通明透亮。董伙村的村民来得挺多的,小舞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演出开始了,有小歌舞,表演唱,小合唱,独唱……具体的节目内容记不清了。反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忆苦思甜,歌颂当今的幸福生活。也有宣传勤俭节约的,文化大革命倒没有作为主要内容,好像根本未触及。一个宣传节约的表演唱叫妈妈娘你好糊涂,唱词是人家过年省吃又俭用,咱们家过年杀了一口猪,妈妈娘你好糊涂!过年了,一家人杀口猪聚聚,怎么也犯错误?反正我们那时也没脑子,也跟着瞎哼哼过。我们班的二部轮唱受到了差评。看晚会的群众当场发问:怎么唱了这么长时间还未唱齐?七个和尚八样腔,一直到最后才齐,也不好好排练排练。听了这话,让我们这些雷碧霜老师的嫡传弟子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十六、决心书

        回盐城照例是步行,不过允许请假回家两天。我们几个建湖老乡步行八十多里,途径石伙、南蒋、北蒋、张本(胡乔木老家)、三旺、新河庙回了老家。返校后,立即有几十个人用大红纸写了决心书,向校长要求不考大学,直接回家劳动。文科班有个同学更是咬破食指,写了血书,坚决不考大学,立即下乡种田。可见这次教改真的收到了效果。可是学校领导一个也不批,急得大家团团转。不过多数同学以静制动,仍在默默复习迎考。复习课虽然还在上,但老师已明显的有气无力,人人呼吸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这时,地委也向我校派出了工作组,指导学校的文化革命,组长正是董加耕的上级,团地委书记董力军。咱们毛主席此时正在杭州遥控,刘少奇主席在中央主持日常工作,也就是聂元梓、蒯大富所说的白色恐怖时期。当年的六月十四日,我们到地委礼堂听取《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高校延期半年招生的决定》,算是为这次教改划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二年后,毛主席一声号令四个面向(面向农村、面向工矿、面向基层、面向边疆),我们全体高中毕业生一千多人一个不拉的全部下了乡,大学招生彻底停止,再也不要写决心书、写血书请求批准了。因为文革,全国局面失控,整整延期22个半年,才为这次教改彻底地划上句号。若非邓公复出,还不知要延期多少年呢。

十七、反思

        现在常有人说,中国科技的领军人物,两弹一星的元勋都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大学生;建国后几十年培养的上百万大学生,鲜有大师级人物和领先世界的发明家,这和我们的教育大有关系。改来改去,反复折腾。大学招生随意停止(抗战八年招生未停,而且培养出了灿若星河的杰出人才),我们说停就停,上级随便停课时间长达三年,人才队伍青黄不接。一旦恢复招生,又搞推荐,让工农兵到大学去“上、管、改”。政治运动太多太烂,充斥了人们的生活,生活就是政治运动:三年一个运动,一个运动搞三年,三反五反,批判《武训传》《清宫秘史》,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反胡风,整风反右,大跃进,批白专道路,反右倾,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批杨献珍的合二为一,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整整折腾十年仍无法结束。每一个运动都在教育和科技领域掀起滔天巨浪。偌大的中国早已安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广大知识分子和教授、专家们动辄得咎,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夹着尾巴做人,他们还能出成果吗?当年的教育界、科技界,无论是基础理论研究,还是各个领域的专门研究都是举步维艰,难以进展。我们为什么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的钱学森之问,答案正在这里。

        令人振奋的是,改革开放后,邓公拨乱反正,力挽狂澜,国家对知识分子和科学技术的作用作了充分的肯定,习主席上任后更是将科技创新和人才培养放到了极其重要的地位。我想不久的将来,中国的教育和科技一定会飞速发展,出大师、出发明家的日子快来了,诺贝尔物理化学奖、生物医学奖已在向我们招手了!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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