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扣子审罢，听说姬邦国投奔到盐城日军那儿做皇协军头目，一腔怒火涌上心头，几乎将肺都气炸了。早先，小扣子初遇姬邦国，就想杀这个姬老财的三小子，硬是被铁男挡下了。后来，小扣子还夜闯姬家堡，想杀的还是这三小子，结果自己失了手。不过，那二次袭击姬邦国还是有点私心，就是为了与情敌决一高下。经过这多时间交手，小扣子对姬邦国的人品算是折服了。现在乍听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好汉竟然成了大汉奸，都投到鬼子窝里去了，因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升。这一回，他可不是为了情敌而恨姬邦国，纯粹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抗日，才恨起这汉奸来。由于气极，痛极，恨极，于是情不自禁地拔出鱼肠袖剑来刺杀眼前这两个汉奸。可是，却被敏捷的铁男又拦下了。

　　小扣子怒道：“铁妹，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还不让我抗日，你不让我杀汉奸？”

　　铁男笑道：“我让你抗日，我也让你杀汉奸，可是，你别着急，也别生气，他们不是汉奸！”

　　小扣子高举着剑，放声大吼：“他们自己都交待了，他们就是皇协军，我问你，难道皇协军不是汉奸，谁还是汉奸？我看你被人家甜言蜜语蒙昏头了。让我先杀了这两个杂种，以解我心头之恨。”

　　铁男将手握住小扣子握剑的手腕，微一用力，小扣子整个手臂全都酸麻起来，一点也使不出力来。小扣子伤心欲绝：“铁妹，想不到你这样一个玲珑的玉人儿，也变得糊涂起来了。姬老财那三小子有什么好？还不是除了一肚子墨水外，其余都是绣花枕头一个？再说这三小子都结婚了，人家都上chuang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一心护着他，明明这些人都交待他们投靠了日本人，你还是不相信，你，你太糊涂了，你怎么能这样？”

　　铁男听罢，气得脸色通红，怒道：“不准你胡说我小姬哥哥，再说，我就打你耳括子。”

　　小扣子扬起脸：“打吧，我这心里正痛着，你狠狠地打，打吧，打了也许我才痛快些。”

　　铁男一手架着小扣子握剑的手腕，一手高高扬起，却是打不下去。她脸上娇颜百生，又是气，又是爱，又是怒，又是怜。但此时的小扣子却是红了眼，仍然怒不可遏，吼叫着：“打啊，你打啊，狠打我一顿，让我杀了这厮们……”

　　正叫着，铁海带领一群人涌了进屋，他一脸铁青，怒道：“小扣子，你想干嘛呢？想杀你铁妹吗？”

　　小扣子看见铁叔走进来，不禁蔫了，垂垂地放下持剑的手，心里也冷静了起来：“不敢，铁叔，我不是想杀铁妹。”

　　铁海问：“你握剑争个什么呢？”

　　小扣子道：“我想杀这两个汉奸。”

　　铁海脸上刀痕一紧巴，眼睛刷过一道寒光：“汉奸？谁是汉奸？”他朝两个陌生的姬家堡汉子看了一眼：“是他们吗？”

　　小扣子说道：“就是，他们都是汉奸。他们是姬家堡自卫大队派遣来杀铁妹的。”

　　铁海脸一沉：“别胡说，姬家堡自卫大队是姬老财的私人部队，怎么一下子成了汉奸？”

　　小扣子感到得理了，笑道：“铁叔，你不知道吧，这十天半月变化大哪。那姬老财三小子回堡去，跟贺家墩贺不迷的宝贝女儿结婚了，上chuang了，又当上自卫大队司令了。你不知道他的二哥干什么吗？就是日本部队在盐城的总头目，我早就听说了，这次日军进驻姬家堡，将姬家堡花花肠子全清理一遍，自卫大队改编成皇协军了，变成日本人支配的部队。姬老财的三小子就是这支部队头目，据这两个家伙交待，现在姬邦国还在盐城领军用品。你想，他们想干什么？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铁海的脸越发冷酷起来，他走上前去，一手抓起一个姬家堡的汉子：“你说，是不是？”

　　姬家堡那汉子已经吓昏了头，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是，是，老爷……求求你放了我们吧，……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还有手里搀着的孩子啊……”他哭了，他悔不该听从宋玉来的撮弄，想不到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自己侥幸躲过枪子，却最终要成刀下鬼。想到这儿，他非常痛心，一个大汉子泪水却象娘们似的奔流下来，眼泪鼻涕直流下来。

　　铁海为人正直，但对于铁杆恶霸地主，地痞流氓，鬼子汉奸，却是毫不留情。他冷冷地对铁男说：“放手，让小扣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小扣子喜气洋洋，铁男却感到震惊：“爸，你不能杀他们。”

　　铁海怒气未咻：“胡说，鬼子汉奸罪恶累累，人人得而诛之，为什么不能杀？再说，他们是来杀你的，不杀他们，我忍不得这口气。”

　　小扣子笑道：“铁叔，你老人家就是英明，不杀他们不符合这道儿规矩。”

　　铁男说：“爸，我同你讲一句话，你听了再决定杀与不杀，好不好？”

　　铁海说：“闺女，你有话就说吧，爸会听着。”

　　铁男说：“这儿说不方便，我同你出去说。小扣子，在我爸没有最后决定杀人之前，你不得动手，你动手杀人，我就跟你急。”

　　小扣子胜劵在握，悠闲地说：“铁妹，你放心，你不回来，我不动他们一个指头，更不会杀他们——不过，你拗不过铁叔哦。”

　　铁男白了他一眼：“你别得胜，事情还没完呢。”

　　铁男挽着铁海走出屋子，来到水边一个清静没人的地方。铁海说：“好了，闺女，你说吧，为什么不能杀。姬邦国那小子都这样了，咱们可不能再与他友善，对地主老财，你不心狠杀他们，他们就要将刀子架起来杀我们。你妈妈惨死在贺不迷手里，这仇还没报呢。岂想到姬邦国那小子竟然跟贺不迷闺女结婚，他良心被狗嚼了？”

　　铁男说：“爸，你弄错了，小姬哥哥没有同贺绿菲结婚，他不会进洞房的，那是小扣子气气你的。”

　　铁海道：“是小扣子气气我？你对姬老财三小子就这么有信心？就是真的他爱着你，没有结婚，就凭他当汉奸，我就不饶过他，我还要你与他一刀两断。”

　　铁男道：“爸，你又错了，他不是汉奸。”

　　铁海生气道：“我闺女都被爱情迷得油蒙心了，太糊涂了。你说，都进鬼子窝了，改编成皇协军了，还不是汉奸？你说，不是汉奸又是什么？”

　　铁男说：“爸，我告诉你，你得口紧一点儿，这秘密可不能对人说。”

　　铁海看闺女神神秘秘的，不禁一愣，道：“你还不相信你老爸？放心，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会将我闺女秘密说出去的。你就说吧。”

　　铁男说：“爸，你记性好坏啊，我们上次回来不就同你说过了吧，小姬哥哥不是汉奸，不是皇协军，他是新四军啊。他同我回来，就是我们陈毅司令员指令的，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侦察敌情，将鬼子的情报搞出来。你说，搞鬼子情报不入鬼子窝，还搞啥去？”

　　铁海想一想，冷静了下来：“也是。可是，他带领姬家堡自卫大队改编成皇协军，这又是干什么？难道一个新四军还干汉奸的事吗？”

　　铁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铁海被笑愣了：“你，怎么笑了呢？我说得不对吗？”

　　铁男笑说：“也对，也不对。这要看人哩。如果是个坏人也就罢了，如果是个好人，他带头穿上皇协军衣服，你想他干什么？”

　　铁海想了想：“哦，无非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吧。”

　　铁男说：“爸，你算是开窍了。这也是咱们执行新四军的指示啊。爸，陈司令员已经批示同意了，要咱们把姬家堡自卫大队与铁家帮都改编成新四军，合成一个营，姬家堡的是一连二连，一连连长是葛大汉，二连连长是汪洋。咱们这里改编成一个连或两个连，也就是三连四连，三连连长就是您老人家了。”

　　铁海眼睛一亮，激动起来，忘情地握着闺女的手：“陈司令员批下来了？我成新四军连长了？你呢？你干什么？”

　　铁男说：“根据上级指令，我比你大些，任命为营教导员，小姬哥哥就是咱们的营长，您老人家有意见吗？”

　　铁海说；“没意见。这么说，姬老财那三小子就是咱们营长？他搞改编是骗骗鬼子的？”

　　铁男说：“就是。你想吗，他这一改编，就从鬼子手里拿枪拿炮，我想不过几天，他从盐城取回来的武器，会有一部分运到咱们这儿来的。他明里改编是皇协军，实际内部组织工作是新四军，只要命令一下，咱们两支部队就合成一个营，机动灵活地打鬼子。如此，你还要杀姬家堡的人吗？”

　　铁海不好意思笑道：“我哪知道这回事哟，不杀了。不过，既然他与你是战友，一个是营长，一个是教导员，为什么他还要派遣人来杀你呢？”

　　铁男说：“这里面虽然复杂，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他派遣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人还在盐城呢。昨天小彪子不是回来嘛，情报已经拿到手了，小彪子到陈司令员处汇报了。你想，小姬哥哥干了这么危险的工作，还闹着派遣人来杀我吗？这里有鬼，以后就知道了。”

　　铁海点点头：“姬家堡那些人，也不见得全部听他的。”

　　铁男说：“既然不想杀了，就将这些伤员都放回去吧，说实话，将来都是一个部队战友，何必这样闹呢。人全部放回去，尸体也让他们用大船运回去。咱们就开始向姬家堡小姬哥哥学习，也开始整编工作吧。新四军已经到江北来了，指挥部目前就在郭村一带，不久就会到咱们这儿来，咱们得抓紧工作，整编，训练，工作是很多的。”

　　铁海打趣地笑说：“是，教导员，你的指示我一定照办。”

　　这一笑，铁男也笑了：“爸，咱们回去吧。”

　　父女俩其乐融融地走进茅屋。小扣子一看神色，不禁傻了眼了，因为他已经从铁海脸上读出什么。果然，铁海命令道：“管饭，放人。”

　　小扣子茫然道：“铁叔，我是不是听错了，不杀也罢了，还管饭，放人？”

　　铁海笑道：“就是这样，你就执行命令吧。至于为什么，现在天机不可泄露，将来你就会明白的。”两个姬家堡的汉子听说不但放了他们，还要请他们吃饱一顿饭，饥肠辘辘的他们顿时觉得遇上了救星，连忙朝铁海与铁男又是磕头又是道谢。在铁男关照下，几个姬家堡兵们全部吃饱喝足了，将尸体运了上船，提起铁锚，扬开风帆，离开了百步滩，一直向姬家堡驶去。

　　船在濠河里行了数里，但见水里苇棵里钻出一个人来，头脸又是水又是泥，手臂还流着血。那人认准这是姬家堡的船，船上是姬家堡人，便大呼：“救救我，救救我……”。船长上一看是狼狈的姬文郁，便将他拉上船来，他流血太多了，又是饿又是累，躺倒船板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人脸腊黄，浑然象坟墓里爬出来的鬼。看这情景，活着的汉子心里全罩上一层寒意。

　　又过了里许，水中又冒出一人，那是宋玉来，他年纪轻了一些，体格也茁壮一些，也没受什么伤，看到自家的船，自家的人，也就顺着竹篙爬上船来。姬家堡汉子们全都埋怨他不执行司令命令，搞成这样的惨剧，这回去怎么交待？宋玉来被众人批评得灰溜溜的，他心也痛，如果不是溜得快，游得快，子弹不长眼睛，他早就成水鬼了。想到这些，他心里一个劲埋怨姬文郁。他吼道：“这能怪我吗？都是姬大队长搞的玩意儿？违抗司令命令的是他，不是我。他说是为司令报仇，但司令又命令不准一兵一卒出堡，谁知道姬大队长是什么花花肠子？”

　　姬文郁躺在船板听罢，心里也是直叫苦，想到这次死了六个人，回去怎么交待？唉，都是贺绿菲那婆娘搞的玩意儿，这女人似蝎子似的毒辣，今后还真得少朝小红楼跑。他想对兄弟们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们，可是，连说话力气也没有了。

　　船，就这样在唉叹声中来到姬家堡。水门楼上，站着葛大汉与汪洋，两人正在为姬文郁擅自带领人出堡，气得七窍生烟。一见大船回来，便率领部队包围码头。姬家堡人看到船上运回尸体，顿时姬小街的人全都涌了过来，亡者家属们都哭声一片，码头上闹成一锅粥。有人抓起姬文郁捶打着，向他要亲人——是的，是姬文郁半夜活的带出姬家堡，却是死的带了回来，这是什么人都无法承受的事。

　　姬家堡码头闹翻了天，消息也传进了姬家大院，姬文海听到报告，感到吃惊，一脸愠色。他匆匆来到码头，查看了自卫队员的尸体，然后一把抓起姬文郁的衣领：“说，是谁让你带兵出堡的？”

　　姬文郁不敢隐瞒，有气无力地说：“是……是……三少奶奶。”

　　姬文海白了他一眼，又回看葛大汉与汪洋，吩咐说：“先把他关起来，等你们司令回来再处理，看是不是姬邦国的意思。”

　　葛大汉与汪洋答道：“是。”他们亲自将姬文郁从哭吵的人群中带到大队部。葛大汉说：“姬大队长，你这一回可玩大了，六条人命啊，都被你一下子玩完了。”

　　姬文郁唉叹一声，垂头丧气，好半晌，他说：“有死罪没有饿罪，就是枪毙我也得管我一个饱肚子吧，劳驾，你们先给我一碗饭吃吃吧——我可饿死了。”

　　葛大汉命人到馆子里端来一篮饭，红烧狮子头，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老白干酒。姬文郁看到摆开的饭菜，便如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地大啖起来，一边吃饭，一边喝酒，吃个饱后，打了几个饱嗝，便瘫坐到床上，对葛大汉说：“大汉，真的要谢谢你了。我一直待你不错，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咱们爷们怎么说都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唉，人都有落难的时候，你就看着我待你向来不薄的份儿上，请你到司令面前给我多多美言几句，我姬文郁知道犯罪了。只要保住我这吃饭的家伙，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葛大汉说：“违抗命令，你可知道怎样的结果。再说，这部队人员都是出自姬家堡一带，兄弟们多有三亲四戚，你这一搞，还想在这里呆下去吗？兄弟们还不恨死你了？”

　　姬文郁说：“只要能保一条小命，其他都好说，我大不了离开这里，到二少爷部队混去。”

　　葛大汉问：“你到二少爷那儿去，二少爷肯收你吗？”

　　姬文郁说：“老爷早就发话让我去了，二少爷会不肯吗？现在关键就是你们多帮帮我忙，在司令面前多美言几句，保住这吃饭的家伙才是正经。”

　　葛大汉说：“别怕，老爷会保你呢？”

　　姬文郁摇摇头：“老爷那人那心，我是知道的，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假如死者家属全闹起来，老爷脱不开身去，一样将我开刀问斩，安抚众人。我死了，就象死去老爷一条狗。”

　　葛大汉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人也是，昨天已经跟你明确说了，司令不准动一兵一卒。我们不让你调动部队，为的是救你，你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硬是偷偷带人夜里出发，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不会说是为了司令吧。你为什么要听三少奶奶话呢？难道你不知道司令根本不把三少奶奶放在眼里，不肯同他结婚吗？”

　　姬文郁痛苦地闭上眼睛：“那女人——心也忒歹毒了，她硬要我出荡，替她打死铁男。”

　　葛大汉说：“你不理睬她就是了，推说老爷与司令不允许。”

　　姬文郁说：“难啊，她硬缠着你……也是没办法的事……”

　　葛大汉打趣地说：“看来你有把柄抓在她手里了，不是拿了她东西，就是跟她上过床了，不然怎么这样怕她呢，再说，她新来乍到，没有话柄子掌握在她手里，她又怎么敢向姬大队长的雌威呢？”

　　葛大汉这番话，直捣到姬文郁心窝子里去了。姬文郁脸一红，讪讪地说：“哪会呢……别开玩笑……人家是三少奶奶呢……”

　　正说着，院子里响起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文郁，文郁，听说你打中了她？”

　　姬文郁探头朝门外一看，但见一个穿戴得珠光宝气的年青女人一溜小跑走进院里来，姬文郁脸色黄了：来者竟然是贺绿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