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女孩小玉的身影。

认识小玉，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

小玉家境贫寒，却聪明伶俐，眉清目秀，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两条“涮锅把”小辫子耷拉在耳根下面，随着身体一摆一动，上身穿着花洋布做的对襟中袄，面前有一排盘着蝴蝶结的钮扣，藏青蓝的裤子套在她的身上略显肥大，脚上穿双黑平绒面、褐红色胶底的布鞋。

小玉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回家，帮忙做生意。她的母亲起早贪黑，既要操持家务，又要做豆腐花生意。一碗豆腐花，做起来可不简单。先将浸泡过后的黄豆磨成浆料，经纱布过滤吊浆去渣后，再将豆汁倒入锅里，然后烧煮沸腾勾兑成豆腐脑，最后由小玉和年长两岁的哥哥一起，猫着腰身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笨重自制的铝皮大车，从家中出发，经过太平桥，一路艰难地来到座落在鱼市口的供销合作联社西大门口的南边出摊。一碗碗豆腐花，经兄妹之手卖出去，将赚来的钱交给母亲维持生计。卖豆腐花是小玉家的祖传营生，她家的豆腐花价廉物美，出了名的好吃。加之小玉兄妹热情待客，所以生意也特别的好。

那时候，我的父亲在盐城地方轮船运输公司客运站负责检票工作。假期里，妈妈去面粉厂批发面包，运到候船室大厅卖钱给我挣学费。有时候生意不好，等到下午没有乘客，我会把剩下的面包装进纸箱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拖到与豆花摊相邻的地方继续售卖。小玉和我年龄相仿，很快成为好友。

当年，我在少年宫美术班学习画画，经常背着草绿色的画夹子，去码头的候船室找旅客做模特画素描人物头像。豆腐花摊是我的必经之路，仗着父亲的宠爱，我会跟他要一角钱，写生结束后买一碗美味的豆腐花解馋。

每当小玉看到我从路北的巷口出来，腰间系着白围裙、双臂套着白护袖的她，都会离开摊位高兴地迎上来，拉住我的手招呼坐下。然后麻利地用左手拿起一只摞放在车摊上、碗口边带有浅蓝色道杠的白色瓷碗。右手从印着《为人民服务》大红字的白搪瓷茶缸中，捏出数粒切碎的油条，再用不锈钢汤勺从锅里舀出豆腐花，盛上虾蛤汤，然后分别挑入少许大头菜丁、味精，洒上香菜、青蒜花，滴入几滴麻油，浇上自家磨制的红辣椒到碗里，她才笑眯眯地把色香味诱人的豆腐花端到我的面前。

摊位上来了顾客，小玉就会变得很忙碌。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静静的坐着，脸上会有一些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忧郁。有一天，她像是鼓足勇气地对我说：“姐姐，你能不能把读过的课本借几本给我？没事的时候我也看看。”我没有半点犹豫，爽快的答应了。于是，她的小摊上就经常会放一两本我送给她的教科书。闲暇时，她就捧着书痴痴的看得入迷。见到她专注看书的神情，我心里一热，从画夹中拿出素描纸和碳素笔，画了一幅速写送给她。她如获至宝地接过画像，仔细端详，看到自己的形象被画在纸上，欢呼雀跃地拍着小手说：“姐姐，你真行，把我画得太像了！”

玉羡慕我的生活条件比她优越，会写会画。我喜欢她的质朴善良，喜欢她这个朋友。只要我上街买东西或游玩，都会先到小玉那儿，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有时让她哥哥一人守着摊位，我俩结伴去剧场看五分钱一场的前排电影。

旧城改造以后，小玉家的豆腐花生意也就此结束。小玉家不知搬往何处，从此不知去向，杳无音信。豆腐花的味道尘封在我的记忆深处。时光荏苒，我依然怀念那段吃豆腐花的美好时光，依然想念那个勤劳美丽、纯洁如玉、笑靥如花的卖豆腐花的女孩小玉。只是，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当年的小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