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马君)
我,一个年过不惑、不到半百的中年男人,最近却常常困惑。
按理说,在这个三线城市里做着一名朝九晚五的公务员,儿子读着大学,老婆有一点收入自给自足,母亲七十出头身体健朗,操持着一家的买汰烧。这样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平实才对呀!可我哪来的困惑呢?
这几个月来,我就是走不出莫名的困惑,
夜晚每每睡下,总是被接二连三的恶梦惊醒,半夜醒来,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听着耳边老婆王芳如雷的鼾声,心情更加烦燥。第二天神情恍惚地坐在办公桌前,呆呆看着对面同事老王那光秃秃的脑门不停在我面前晃动,心里忽然灵光一闪: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个光脑门男人,莫非就是这个老王的影子?而我最近莫名的困惑,就是老王给我带来的?!
老王今年五十出头,是我们局下属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在我们局属借用性质。说是借用,在我们局呆的时间比我还长。当年我,一个中学语文老师考到这个局办公室写文字材料的时候,他老王已经在局里工作了。说实话,老王这个人工作非常认真勤奋,不论在哪个处室,都是深受欢迎的人,因为他太爱干活了,不论是打茶水打扫卫生,还是埋头爬格子,他都抢着干。这年头,哪个领导不喜欢埋头干活的人呢?不过,老王在原单位是事业编,所以他再卖力工作,都调不进我们局,工资关系也来不了,职务晋升当然也不会有他份。在原单位,因为没有明显工作实绩,提拔、评职称等方面,老王多少还是吃点亏的。
几个月前,我们办公室原主任提拔为副局长了,局领导从另一个处室平调一个新主任来,姓丁,同时,在丁主任坚持下,老王也跟着来了办公室,跟我这个副主任科员对面坐。他来了以后,我就深深领教了为什么老王在局里这么受欢迎。每天他早早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打茶烧水,等我们到班后,办公室窗明几净,鲜花生香,我和丁主任的桌子上都放好了一杯热茶。丁主任对这一切视若平常,可我不习惯了。更让我不习惯的是,自从老王到办公室后,直接导致我下岗。原来写文字材料是我的份,自从老王来了,自告奋勇把我的重活累活也包了。其实,也不是他自告奋勇,丁主任直接就把任务交给他。走初我还暗自得意,这伤脑筋的活,我也干得够够的了。但是时间一长,看到他们两个扯材料思路的时候那一唱一和的默契,我心里渐渐生出被冷落的感觉。我有些气恼丁主任目中无我,更气恼老王那凡事抢着干的积极态度。我必须要拿出比他还积极的态度,那不累死我么?
原来我的困惑是因为老王的出现,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压力。特别是丁主任老是有意无意在局领导面前夸奖他,直接将我陪衬成一个后进分子,害我受了领导不少不友好的目光。
办公室总是有写不完的文字材料,领导讲话、年中总结、年度工作报告、理论调研文章等等,没完没了,老王整天低着光脑门埋在文字间思考。有时其他处室的人也会拿着一包烟来请老王帮他们弄一些文字,老王有时会拒绝香烟,但从不拒绝人家的托请。我就纳闷了:老王你是不是天生就爱好写文章啊?你一个晋升无望的半百老头,要这么死积极干什么?你这么卖力表现,盖过了我的风头,让我在办公室边缘化,你到底想干嘛?
“秃驴”,就是我气恼之余给他起的绰号,有一次有电话找老王,我顺手拿起来:“找‘秃驴’啊?喏,你的!”眼见得老王好象没听到一样,照常笑咪咪的。就是这样,我的心中仍旧毫无愧意,仍旧日复一日地恼恨他。其实,我要恼恨的人应该是丁主任,他对“秃驴”的偏爱,直接让我在局领导面前隐形。但我恨不起来,因为我也讨厌爬格子。按理说,我应该感谢“秃驴”,如果不是他把办公室的文字材料揽下了,那么,那个早早晚晚埋头费脑子抠文字、头发越写越少的人就是我,但我偏不感谢他,因为他抢了我的位置,让我无所作为,局领导不是常说吗?有为才有位啊!
我就这么在苦闷和困惑中纠结着、挣扎着,不久,我开始反击——上班迟到,上班时间上电脑掼蛋,丁主任交给我任务我故意拖拖拉拉。我用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宣示着我的不满。丁主任似乎觉察出什么,有好几次他借故跑到我办公桌边问我件事,想火力侦察我在干什么。他很狡猾,先在里间大声说出他想问的内容,让我误以为他并不会跑出来。哪知道在我“唔唔啊啊”地组织语言的时候,他却脚踏风火轮般蹿出来,将我打游戏抓个现场。这个时候,“秃驴”却替我打起了圆场:“他刚才还跟我扯思路的呢,才玩的吧?”丁主任转过身去:“你确定?”老王脸红得连累到秃脑门,低下头去不再吭声。
想我一个堂堂公务员,却窝囊到要由一个临时工来保护,我真感到耻辱之极!
心里装着耻辱带来的悲愤,久久难以入睡。另一个被窝王芳早已进入梦乡,并照旧打起幸福的呼噜,顺带还磨牙、说梦话。就是因为她的睡相太吓人,我才有理由坚决跟她分被睡。对婚姻,我同样困惑,当初刚结婚时那个青春可人的王芳,竟然变得这么糙了吗?她日复一日的发胖,胖到再也没有半点床头墙上那幅婚纱照里丽人的痕迹。她日复一日的掉头发,头上日益显山露水,几绺灰白的发丝,已经盖不住的头顶。这让我无比烦燥,下班回到家还得面对这样一个给我带来莫大压力的秃顶!
睡意全无,披衣来到书房上电脑。刚登上QQ,头像就闪了,是一个叫“小叶姑娘”的人要加我好友。咦,这个美女头像看上去很漂亮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受”。我想我有点堕落了吧?以前的我从不上网聊天,更不会跟女的聊天。现在,我却有点想放纵自已的欲望,至少我想看看王芳比“小叶姑娘”有多少差距。接下来的日子,被“小叶姑娘”时时的关心和问候填满,更加不思工作。为了对付丁主任的突然袭击,我把电脑斜过来面朝墙,这样他从里间冲出来的时候,我有时间下线,他经常空手而归,我为打败他的小聪明而得意。
对于我情绪上的变化,王芳丝毫不觉。这么多年来,她在家中一向强势,牢牢掌管着我的工资,每天只给我十元零花钱。以前儿子小的时候,我最要巴结的人就是儿子,因为他的态度决定了我能不能通过家庭会议投票获得一笔额外零花钱。儿子上大学后,王芳就取消了我们家的三人议会票决制度,我也就再没有了多余的零花钱。王芳深信不疑,男人无钱就无法变坏。所以她每晚越睡越踏实,呼噜声也越打越花哨。
我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和虚似世界的“小叶姑娘”神聊着,渐渐地,我们都说出了见面聊的想法。这天晚上,我决定上线约“小叶姑娘”到半岛咖啡见面。这几个月,我紧紧攥着每月的零用钱,眼下也有千把块了,有底气约“小叶姑娘”出来见面了。
上了线,发现“小叶姑娘”并没有象往常那样在线上等我,而是留下一段话:翩翩美少年,感谢你陪我聊天,我想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我是一个跳广场舞的中年大妈,前些日子在龙泉小区广场跳舞的时候,被一个小流氓用尖头皮鞋砸伤了屁股。这些日子在家闲着无聊,就用我女儿的QQ学着聊天。网络世界是虚拟的,我现在还是要回到广场去跳舞。再次感谢你!
我去!原来,这个“小叶姑娘”我认识,她就是每天晚上在我家楼下龙泉广场领舞的“肥婶”!而她口中用尖头皮鞋砸坏她屁股的“小流氓”我也认识:那个“小流氓”就是我!
那天晚上,王芳吵吵睡不着,要钻到我被窝里,我赶忙控制住她,说,广场舞扰民的事由我来解决。我可不想跟她一个被窝听她磨牙、放屁。我摸黑起来从三楼阳台往下一看,隔壁小区肥婶扭着肥屁股带着一帮大妈正跳得起劲,我拿起王芳的高跟尖头皮鞋,瞄准肥婶硕大的肥屁股,“嗖——”砸过去,肥婶立马象触了电,捂着屁股到处乱蹿:“流氓啊!非礼啊!报警哪!”大妈们乱成一团,吵吵一阵散了。
眼下,我感觉心里象堵了许多苍蝇,堵得我要吐。我忽然感觉我很荒唐: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一个我自已都不认识的人?一个别人口中的“小流氓”?我还是一个机关工作人员吗?我到底是谁?
这天夜里,我没有做梦,因为我一直思考到天亮。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我要抢在老王之前到班,把办公室的卫生搞好,然后认认真真地完成丁主任交给我的工作任务。我要和老王友好相处,尽早走出困惑,做回原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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