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河》:童心闪耀下的长河绝唱
《蔷薇河》:童心闪耀下的长河绝唱
孙曙
戊戌孟夏,八秩有七的老作家李有干又出版了新著长篇儿童小说《蔷薇河》,老树繁花,老作家旺盛的艺术创造力和充沛的激情让人赞叹。捧读这本近三十万字比砖头还厚的大书,你更惊讶于老作家对现实的敏锐洞察,惊讶于他的忧思深沉,从而让这部作品有了深刻的思想力和滚烫的血的温度。依然是他写惯了的苏北里下河乡村,依然是河流村庄,站在生命长河奔流到海的汪洋处,他为自己的文学谱写了一首绝唱,也为这片水土为乡村谱写了一首绝唱。
其实,读罢《蔷薇河》,首先涌现出的两个字是决绝。《蔷薇河》取名于李有干家乡的同名河流,苏北各地有数条名为蔷薇河的河流,李有干的老家建湖就有一条,两岸多生连片野生蔷薇,春来花事盛大,满枝条满枝条满堤岸满堤岸地开,粉粉白白的花朵串在枝条披拂到河面,一条蔷薇流淌的河。李老长期工作在盐城,书中写到的河夹镇、水村,是盐城出生的我从小就熟悉的地名,是我的老家和外婆家(水府村),这本书自然对我来说更为亲切。李老深爱着故乡,为故乡咏唱了一辈子,但在《蔷薇河》中,却让这条曾经五六十米宽的大蔷薇河壅塞淤平了,河流死了,靠在河里蹚蚬子养活七女一男的爷爷也死了。李有干为衰老病残的乡土和老人们,为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伦理和他们活过的时代与生活唱了一曲离歌与挽歌。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是锁子爷爷的葬礼,“按旧俗,在爷爷入棺前,女儿要用烧纸把棺木从里到外擦一遍,爷爷住进去,才会风不透雨不漏。这一切都意味着一种传统,使我看到了正在消逝的乡土文化精神”,这几句特别是“乡土文化精神”这个词已经点明了题旨,在我们身处的城市化急剧变迁的迅烈中,作者既以蔷薇河之死与爷爷之死的叠印决绝地告别,在痛苦难舍中告别旧的乡土文明,顺应了时代,又在深情地呼唤与挽留,还是最后一页,借小主人公锁子之心语“蔷薇河,永远流淌在我的心中”,传出一种期望,期望“乡土文化精神”中根基性的灵魂性的因素能够得到传承。
《蔷薇河》的主人公是小学生锁子和他爷爷。锁子爷爷是个老式农民形象,不识字,只晓得在田里下力,地里水上是个好把式,力气大,能吃苦,一辈子为儿为女吃尽人间苦,他身上有着浓重的农民意识,以土地为家,不离故土,眼光不出村,死守老观念,又有着家长制的专横,在家里说一不二,重男轻女。他给孙子起名锁子,就是要把他锁在自己身边,不同意儿子出去打工,要儿孙就守着蔷薇河过日子,以祖祖辈辈离不开的蔷薇河现在拴不住人心为怪,就认养儿防老的理,老了就要把儿孙守在身边。在他身上,鲜明地凸显了“乡土文化精神”的两个支柱,即以农为本、敬土若神的农本观念与重男传代养儿防老的家庭伦理(生产观与生活观),而在他的晚年遭遇中,这两支柱都被推翻,儿子离开土地到城里打工,他自己也在女儿家养老。老人的世界被颠覆,他的衰病伴着自己信守的观念被摧毁的痛苦。在锁子爷爷这种深沉的痛苦甚至是绝望里,在锁子对爷爷的深切理解和不离不弃里,作者寄予了殷切的期望,期望能重建起一种发源于传统又超越传统适应时代的孝道,那就是对土地和上辈亲人的敬爱与顺养,这是书中呼唤的新的“乡土文化精神”,是人们心中流淌的蔷薇河。
而在锁子为代表的最小一辈对上辈的敬重和顺养中,更给人以希望。锁子是小说的叙事人,也是小说主题的承载者与实践者,他被爷爷强行留在身边,开始不顺从,和爷爷“冷战”,后来家庭迭遭变故父母逃债,他越来越主动地承担起照顾爷爷奶奶的责任,锁子真诚善良,好学上进,体谅理解大人,包容亲人和他人的缺点,在困难中学会承担,确立起自己的人伦观。当然他也有孩子气的顽劣和懵懂。锁子是李有干塑造出的可信可爱的当代少年形象,在他身上,特别是在他从被动行孝到主动行孝的转变中,寄予了作者的希望,希望在城与乡、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一种均衡的生活和伦理。因而,《蔷薇河》又不是悲观的,在顺子和小锁子父子以及锁子七个姑姑的孝行中,显现了孝道持久而强大的生命力。
长篇小说的结构就是它的空间,《蔷薇河》结构厚重稳实,巧妙地以锁子爷爷寻求赡养的艰辛经历为主线,以顺子的城市打拼经历为副线,铺开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变迁,以锁子父母和五姑一家展开城市生活,拓印进城农民的生活空间;以爷爷奶奶和其他六个姑姑家七个家庭展开今天农村生活的全界面,农、木、渔、桑、织、垦,从传统农业、手工业到现代农场业,几乎描绘了今日农村的百业图。空间广阔,掩映叠架,正是这样广阔的空间,搭建了人物的大舞台,父子、婆媳、亲家、姊妹、夫妻、承嗣等多重人物关系给人物活动带来了细腻精美的神采。
李有干的儿童文学创作一直是当代儿童文学厚重的那一页,是为其立魂定魄的,他坚定地扛着现实主义的旗帜,以丰富的叙事性和生活化见长,强力地矫正着儿童文学娱乐化空洞化的倾向。同在今年出版的厚厚的八卷本《李有干文集》,沉甸甸地捧出他创作的丰硕成果,这也是中国儿童文学的丰硕成果,而其最新力作《蔷薇河》,在锁子的童心闪耀中,勾画现实,回应危机,呼唤理想,表现出一位老作家的社会责任心和对乡土的深情。在文字中唯深情者寿,真心祝愿有干老和他的文学永葆常青。
转自《盐阜大众报》2018年10月25日第A07版 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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